郑芳玲独自坐在客厅的茶几前。手边,一盆小小的薰衣草竖着几支深紫色的花穗,若有若无的香气被手工皂清新而分明的香味所掩盖,几乎不可分辨。一盒已经完成的手工皂用半透明的彩色包装纸精致地包好,整整齐齐地码着。那是她给一个网友准备的,准备这两天寄过去。
这段时间她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些新爱好上,日子似乎过得还挺开心充实。只是间或安静下来,心底某处就躁动难忍,堵得慌。
几天前,妈妈忽然打电话来,问她生日有没有吃鸡蛋。她才想起,那天是自己的4岁生日。4岁的生日似乎还在不久之前,她却已经准备迎来5岁了!年轻时她一直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老去的那一天。女人最美的时光,她竟然都不知道是怎样就被浪费掉了。而现在,更是开始了与林政长久的冷战。想到这,她的心忽然就刺痛起来。虽然她不是多有理想的人,但时光如此没有意义地流逝,还是让她感到了震惊和伤心。
她想起在林政的漠视下度过的这些年,还有最近这一年来发生的荒唐事,任她再当做无所谓,也无法抑制心底的难堪和痛苦。
为什么她就不能理所当然地被人干净地爱着,而要这样委屈,卑微甚至龌龊?她真的很想弄明白,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正出神,忽然听到门外有开锁的声音。她扭头望过去,便看到林政推门而进。
林政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直接往卧室走去。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叠资料走出来。
“你还出去吗?”郑芳玲问。
“嗯。”听到她主动的问话,林政有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那带我一下吧。我要出去寄点东西。”她淡淡地说。
林政点点头。
郑芳玲转身回房换了衣服,很快又出来。她把手工皂的盒子盖好,装入纸袋,然后提上纸袋和林政出了门。
“去邮局吗?”林政一边开车,一边问。
“嗯。”郑芳玲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退闪的路边景色,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她却忽然冒出一句:“最近没听你说过离婚的事。”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随意。
林政完全没料到,一下愣住。确实,他最近有点息事宁人,或者说,忽视那个没法解决的问题。
“那你是想好了吗?”他语气平静地问,心跳却奇怪地猛然加快。
“还没有。只是我忽然觉得你说得很对。我们这样下去真的没什么意思。”她轻描淡写,林政却能听到她咬牙切齿的恨意。
林政默然。
到了邮局,林政把车停在路边。郑芳玲却坐着没动。
“其实比起你,我更想离婚。”她冷冷地说。但微微起伏的胸口和过快的语速却泄露了她不平静的情绪。
“是的,我对不起你在先。但可笑的是,我却因此被你侮辱得更凄惨!我一次也没胆量跟他上床,虽然我真的很想痛快地跟别的男人重新开始!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离开你我一定快活得多!可是我就没这个勇气!我连出轨都出得不彻底……这么多年来,你对我有多淡漠,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心里的委屈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而我居然一直维持这样的婚姻,连我自己也想不通,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的,我担心过孩子的问题,我不知道一个破裂的家庭对于孩子的伤害有多大,这是我不愿离婚的原因之一,但我想,最大的原因恐怕是我太习惯了这个家。而现在这习惯使我太痛苦了!我找不到这个习惯有任何意义!我们现在的关系有多别扭,有多龌龊,我简直不敢面对!我想,我应该考虑下你的提议了!这种憋屈的生活,为什么要过下去?”
郑芳玲一口气把话说完,也不看他一眼,打开车门就下了车。林政看着她头也不回的直直地冲过马路,一时街上喇叭声不断,看得他心惊肉跳。
而她的话就像那敲响的锣鼓,回音阵阵,撞击着他浑浑噩噩的内心。他忽然就跌落到无尽的愧疚中。
回公司的一路上,他心情之乱,就跟那乱麻一样。
……
“林总,你看看这个怎样?”
“挺不错的,就这样弄吧。”
林政心神恍惚地处理着工作上的事情,手机响了也没注意。
“林总,你的手机一直在响……”一个员工提醒说。
林政哦了一声,拿出手机,看到一个很陌生的电话。
“喂,您好。”
“请问是林先生吗?郑芳玲是你的爱人吧?她出了车祸,已经被送去医院了!”
“吓!出车祸吗?”林政的脑海里闪现出郑芳玲刚才过马路的情景,登时站了起来。
“是的,麻烦你赶紧过来处理一下。”
“好的,我马上过去!她,她严重吗?”林政一边拿着手机一边急步往外走。
“不是很严重,但具体还要等检查才知道。”
林政挂了电话飞快地跑到停车场,很快就把车开出来。
当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时,郑芳玲已经检查得差不多了。
“你没事吧?”他快步走到她的病床前,仔细地打量着,神情之紧张,让郑芳玲竟然有些不适应。但她无所谓地微微皱着眉头说:“医生说膝盖骨头裂了,要住院几天。”
“你这是怎么回事!心情再不好,也用不着这样不顾命!”林政看着她那擦伤得很严重的膝盖,有些气急。
郑芳玲没理他。她确实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导致有些恍惚,没注意到后面过来的电动车,一下被带倒,就把膝盖给磕到了。
“你不用管我的,我已经打电话给我弟妹了,等下她来看我。你快回去接女儿吧。”她忽然想到,就说。
“我也打电话给她了。她会去接女儿的。我留在这。”林政放缓了语气说。
郑芳玲却别扭起来,谁要他留在这!两个小时前她说了那番话后,现在她再也不想跟他多说话了。
林政却松了口气般,又说:“我刚接到电话时,快吓死了。”要是平常,他才不会这么直白,但如果郑芳玲了解到他刚经历过的冲击,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他听到她车祸那一刻,真的是眼前突然一黑,好像他的魂也被同时撞飞一样。无论他以前多不在乎她,但她是他的最亲近的人,他们一起生活了快八年,就像黄玉莲说的,有些东西早就侵蚀到骨子里去,不到抽掉那一刻,你都不知道植入多深。他曾希望他们可以和平分开,相忘于江湖,但绝不能承受死别的分手,在愧疚和悔恨中度过后半生。
幸好她只是受了轻伤……不管他以前有多少复杂的想法和心情,此刻他唯有庆幸和感激……
郑芳玲却看着他,有些发愣。
……
“最近你都不要动这条腿。绝对不能下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知道吗?”
郑芳玲的主治医生是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满脸笑意的中年男人,他给她简单手术后叮嘱道。
“上厕所也不行吗?”郑芳玲急了。
“当然不行。这半个月就用便盆吧!这骨头裂得有些严重,你再动一下就断了!断了那可就得开刀接起来哦!”医生笑眯眯地吓唬说。
郑芳玲哭丧着脸,抓着头发说:“天哪!”想了想,她面无表情地对林政说:“你还是回去把我弟妹换来。”
林政摇摇头,说:“何必麻烦她。”
“我是何必麻烦你!”郑芳玲心里说。她既然说出了考虑他离婚提议的话,那她怎能忍受再让他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样子!
林政打定了主意要服侍她。郑芳玲却一点不觉得感激,倒别扭得生气起来。
果然,过了不久,麻烦就来了。她越来越想上厕所。她强忍着越来越强烈的尿意,忍得整个身体都僵直起来,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你很痛吗?”林政看到她紧绷的表情,吓到了。
她不出声,却莫名地恼怒。
“我帮你叫医生。”他便要去按铃。
“不用。”郑芳玲强忍着说。
“真的没事吗?”
林政的语气难得的关心和温柔,郑芳玲有些怔住。但她真的很讨厌在这个时候要他来服侍!她好好的时候他都那么嫌弃她,现在还要他来……不行,她受不了!
“你回去就行了,我不用你看。”她越想越生气,说。
林政却不理她,继续坐在那。
郑芳玲着急地等待有护士出现。她没敢按铃,估计如果因为上厕所的事而特意呼叫护士,必定是很讨人嫌的。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个护士过来了。
“护士,麻烦你一下。”郑芳玲红了脸,喏喏地说。
“哦,你有什么事吗?”
郑芳玲低声说:“我想上厕所。”
护士奇怪地看了一眼坐在病床旁的林政,说:“便盆就在床底下,你让你先生拿给你就行了啊。”林政马上明白了,他赶紧对护士说:“哦,这个我来吧,你去忙。”
那护士笑了笑,说:“嗯,这事还得麻烦一下你们家属的多照看一下。我们的工作很忙,这种事一般都是不帮的。”
郑芳玲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因为太丢脸了。
林政从床底拿出那个便器,在床上垫了纸巾,把便器放在纸巾上面,然后把布帘拉上。
他拿便盆去倒的时候,郑芳玲真的恨不得找个墙洞钻了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你赶紧走吧!我不需要你服侍!”林政给她买饭回来,正想要服侍她吃,她却发起火来。
“我们反正都是要离婚的,你没必要这么尽责。”她不领情地说。
“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养伤。那些事,以后再谈。”林政淡淡地说。
“以后谈和现在谈又有什么区别?我没那么脆弱,而且我伤得也没那么重!”郑芳玲更恼怒了。
听了她很有情绪的话,林政不得不正视着她的眼睛,说:“是我不想谈。”
“你不想谈?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政沉默了。他的心其实已经松动了,但是自尊却不允许他解释。
郑芳玲却毫不妥协地盯着他,非要等他的答案。
“我不知道怎么说。也说不清。”许久,他才说。“你不要有抵触。你现在还是我老婆,照顾你是很自然的事。再龌龊的事情我们都做过了,照顾你反而一点不龌龊。”
郑芳玲彻底怔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