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寻得,可不正是你么?月夕心中笑着,嘴里却胡乱敷衍:“反正……反正……是一个极要紧的人。”
王丹讪讪地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下去。月夕觉得自己说什么,这人便信什么,十分容易哄骗。实在不晓得这人是太过信任自己;还是未有太多江湖经验,生平少见欺诈之事;亦或是兼而有之?她笑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王丹有些尴尬,“我是……赵国的使臣,所以……所以……”
但凡问到他的身份,他总是吞吞吐吐地。月夕微微笑着,轻声道:“你是赵国使臣,秦王还要捉你,这个秦王真是过分……”
“不能怪秦王,”王丹反倒大度了起来,神色之间,有一些慷慨意气,“换做我也会如此做。怪只怪自己疏忽了,竟没想到秦王宫外还有人认得我。”
“他认得你是谁?”
“他大概是认出我是赵……”王丹猛然醒悟,住了口,又道,“这里十分危险,我带你出去。”
“你带我出去?”月夕心中不住地笑,又问道,“我方才偷着进宫来的时候,见到有人朝另一面逃去了,听说是一个赵国的细作,他可是你的同伴?”
“是么?”王丹沉吟道,“我见有人认出了我,便叫他们先走,在灞桥东面三里等我。我自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入宫来,叫秦王猜不到我的行踪……”
他侃侃而谈,处世行事不仅天真,还有些盲目自信过了头。月夕听得好笑,又听到他问道:“或许他们怕我出事,进宫来寻我……你可见到那个人的样子?”
“他……”月夕低着头,抿着嘴笑着,“他呀……长得还不赖,嘴唇薄薄的,又笑眯眯的,总是一副风流轻薄的样子。哼……”
“嘴唇薄薄的,笑眯眯的……莫非是他?”王丹一脸的惊喜,“对,定然是他晓得我来了这里,怕我出事,便赶来来寻我。”
“他是你什么人?”月夕侧过身子,装作不经意问道。
“他是我二弟,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他生性风流,到处留情,我看,没有一个姑娘不喜欢他……”他说得兴起,突然想到自己正在背后议论自己兄弟,颇失君子风度,立刻住口不语。
却见到月夕忽然板起了脸,且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王丹讶异道。
“我最讨厌这种轻薄浪子……”月夕咬着牙,暗暗生了好一会气闷,才道,“不如我们去寻你二弟,你有他陪着,便会安全了。”她一拉王丹的手,便朝外行去。
黑暗之中,王丹的手被月夕的软绵小手握住,又闻到她身上的蘼芜暗香浮动,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闻到这香味的情景,顿时觉得上一次她不告而别,她性情再怎么反复无常,都不算了什么,亦不想再提,只是抢身走到了月夕前面,将她护在了身后。
他带着月夕,沿着偷入宫来的路径,一路朝宫门而去。月夕多不在宫内,桑婆婆又脾气古怪,这宣华宫里平日也只有少数几个服侍的宫女,再无其它守卫,所以王丹才容易躲进来。此时靳韦与范泽亦被引开,王丹一路通畅,带着月夕再多转两个弯便到宫门前。
忽见一人从外面匆匆进来,王丹赶忙拉住月夕,藏到了角落里。月夕在他身后,微微探出头去,瞧见来人原来是王恪。
“我去引开他,你趁机出去。”王丹一心护着月夕,对她叮嘱了两句,便故意放重脚步出去,果然王恪听到了动静,立刻朝这边望来,轻喝道:“谁?”
王丹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便要朝一旁跑去。王恪正要追踪,却见到王丹身后的角落里又有人伸出手,轻轻朝他摆了摆。他一时瞧不清月夕的脸面,正暗自奇怪,月夕手中的宝石小刀一亮,身子微微遮蔽着王丹的目光,故意朝王恪撞去。
她动如脱兔,眨眼间便到了王恪身边。王恪只觉左侧一阵疾风扑面,想也不想,抬手便直拍月夕面门。月夕到转过刀柄,在他的手腕上一敲,低声道:“是我。”
王恪听出月夕的声音,立刻停下了手,可见月夕手中刀柄仍指着自己不放,他不知月夕又搞什么鬼,索性等着不再轻举妄动。月夕身形突起,翻身掠到王恪身后,一手揪住了他的腰带,一手将小刀一抛,转手握住了刀柄,刀锋横在了王恪的脖子上。
“月儿,你做什么?”王恪无奈问道。
月夕在他身后轻轻一笑,将小刀朝着王丹所在的方向微微一指。王恪斜觑了一眼,见那边有衣衫飘动,心中顿时了然,低声道:“你寻到那个人了。”
“嗯,”月夕轻轻点头,“路上可遇上麻烦了么?”
王恪摇了摇头,低声道:“一切平安。”
月夕明白他已经将赵括平安送到了灞桥边的茅舍里,顿时微松了一口气,又道:“那你再帮我送两匹马到茅舍。”
王丹躲在角落后,见月夕不听他嘱咐,擅自现身制住了王恪,心中惊喜交集,他微微提高了声音,远远指着王恪道:“霜晨,快叫他带我们出宫去。”
王恪见他盛气凌人,又对着月夕发号施令,翻了翻白眼,道:“他是什么人?身在敌境,气派还这么大。”
月夕冲王丹招了招手,见王丹朝这边奔来,忽觉王恪说得极有道理。两次遇见这个王丹,他都派头摆得十足。他说他是赵国王孙,家中富贵,大概习惯了颐指气使。可眼下这样危急时刻,他怎得仍是放不下身段?
月夕正思索间,见王丹马上便要奔到跟前,忙低声问王恪:“哪条路方便出去?”
王恪道:“走南面章台宫,外面有我的马。”说着一转身,右手伸出,同月夕的左手对了一掌,闷哼了一声,假做受伤摔倒在地遮住了脸面。
黑暗之中,王丹瞧不真切两人之间的动静,只觉得月夕又握住了他的手,他又被月夕拉着,通体都是舒服,更觉得诸事都是说不出的顺遂,飘飘浮浮地不过几步便出了宣华宫,得心应手地抢了一匹停在宫门口的马,与她两人并骑一骑,顺顺当当直朝南面而去。
大概王恪之前做了安排,沿着章台宫南出咸阳宫殿,果然再无人拦阻。两人向南再向东,瞧见前面天色渐渐由黑变灰,再慢慢地亮了,曙色已经不知不觉地升起了。两人一路急奔到了灞桥,渭水上远远近近的,蹲着不少早起漂洗丝絮的老妇人和垂钓的老头。
月夕想起爷爷的茅舍,便在灞桥以西四里路。她忽然心中遏制不住地想见赵括,猛地勒定了马,高声对王丹道:“下马。”
王丹忙跳下马,月夕道:“你不是说你的同伴在灞桥东三里等你么?你现在便去找他们罢。”
“那你去哪里?”
月夕懒得答他,马缰一抖,便要策马离去。
“霜晨……”王丹却急拦到了马前,马受了惊,前蹄一扬便要朝王丹踩去。
月夕吃了一惊,飞身下马,手中硬是使力将马身向左边一拉,马蹄落地,勘勘踩在了王丹的边上两寸。月夕想到赵括为他不顾性命赶来咸阳,可这人行事却始终这样鲁莽,且自以为是,怒火上冲,不禁厉声道:“你不要命了么?”
“你便这样走了么?”
“此处便是灞桥,你一个青壮男子,走上三里路又怎么了?若是嫌累,那便待在此处好了。”月夕冷哼道。
“我不是……”王丹忽然间嗫嚅难言,轻声道,“霜晨,你忘了你上次答应我什么了么?”
上一次?月夕微微一怔。
王丹见到她的反应,面上露出失望之色,半晌才叹气道:“那夜我回去寻你,可你已经不在了。”
那夜他好似说过什么一个时辰内必返,可她当时见到了郑敢,听到了赵括出事的消息,便急急走了。
月夕终于想起了那夜自己赌气之时,轻言嫁娶之事,没料到这人还是榆木脑袋当了真。她又气又好笑,放缓了声音:“你真的去寻赵王请旨了么?他允了你么?”
“下一道旨意又不是什么难事,”王丹苦笑着,松开了缰绳,泄气道,“你此刻又走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见你?”
月夕微微有些歉意,柔声道:“我帮你去寻你的二弟,叫他来寻你。”她想了想,又道:“我答应你,我不会不辞而别,这样你可放心了么?”
王丹的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他望着她,哑声道:“好,一言为定。”月夕冲他一笑,这才喝声纵马朝西而去。
马健如龙,奔腾如飞,只见的渭水两侧桑林柳树一株株地朝后飞去,王丹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掉在了后面。
不过一刻钟,便瞧见眼前渭水南岸的柳林愈发茂密,而小道左边更是草木深深,远远的前方一间小茅屋,屋旁一棵高大的柳树,柳树下有一张小几案,两人席地坐在河边,一人垂钓,一人旁观。
月夕趋马慢行,认出了旁观之人便是赵括,他脱下了夜行服,换回了一身他贯穿的青衫;而垂钓的那一人,个子矮小,一身白袍,满头白发,风采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只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光,令人不敢逼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