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想了想,摇头道:“她什么都没说,就是瞧了我半天,说:你长得很好看,他一定很喜欢你,这里面的三枚刀币,也一并给了你罢。大哥……”阿璃笑着抬起头,问道:“你说,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可赵括却似丢了魂一般,半晌才又重复问道:“她将这给了你,她……她……”
阿璃未等到他的答复,眼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可仍是笑盈盈道:“这青丝带挺好看的,我怕她过阵子又反悔,特地在外面等了一会。后来,我听见吕盈的声音,她们两人又低声说了许久的话。再后来,她房里便没了声音,我再去看时,她已经不见了,只有吕盈抱着政儿,坐在她房里叹着气……”
“她一个人去了哪里?”
“我不晓得,她什么都没我说过。我刚回来时,好像胡大哥也发现她不见了……”
她竟然走了,就这样孤身一人走了,外面遍地皆是风霜,她不过是一身薄衫,还留下了青丝带,和他送给她的香囊。
赵括紧紧握着手中的这条丝带。月夕决不会忘了,这条丝带里,含着多少他们两人从前故事,这个香囊又代表着什么?
他还记得那夜在马服君府,他暗中看到他娘,只凭这个香囊,便叫月夕收敛了脾气。
可她就这样轻易地给了阿璃,难道便是因为方才她见到他抱着阿璃么?
不会,不会。
他在长平千万赵军面前,怎么赶她,她都不走。她冰雪聪明,便是一时气恼,也会醒悟过来,怎么会这样轻易受骗。
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叫月夕舍下这香囊,舍下他。若她不要了这香囊,她便是决心了断了与他的关系……
赵括突然想起几个时辰前,月夕在风雪中寂冷的背影,孤独无助寂寥,全没了她往日的风采。
可她仍是很倔强的。
她这样义无反顾,什么都抛下了,连他都不顾了,她会去了哪里?
赵括心里蓦地又惧又怕,他将丝带紧紧一攥,往怀里一收,便朝西面的快风楼奔去。
他走得比风还要迅急,片刻便赶到了快风楼。快风楼门口正停了一辆马车,胡衍在同马夫交待,吕盈牵着政儿的手,从快风楼里出来。
她一抬眼,便见到了赵括。她皱了皱眉头,努力地辨认着,政儿扯了扯她的袖子,高声道:“娘,那个人认得你,想同你说话。”
政儿果真聪明,不过三岁,只瞧到了赵括的眼神脸色,便能猜到他想做什么。他的喊声惊动了胡衍,胡衍转过身,见到赵括,不禁冷冷笑道:“很好,你是来领死的么?”
“月儿……她去了哪里?”赵括低声问道。
“我怎么能晓得她去哪儿?”胡衍苦笑,又突地一愣,愕然道,“她难道不是去见你么?”
赵括摇了摇头,胡衍眼神不住地闪烁,似在思量月夕的去处。
“赵将军……”赵括听到这叫声,猛地回过神来。这样的称呼,对赵括来说恍如隔世,他朝声音来处望去,瞧见吕盈和声道:“赵将军,既然到了快风楼,不如进来坐一坐罢?”
她拍了拍政儿的背,政儿立刻跑到赵括面前,将他的手一拉,叫道:“赵叔叔,你跟我来。”
吕盈又欠身对胡衍道:“胡大哥,我也正有话要同你讲,你也进来罢。”
政儿恰拉着赵括到了门口,闻言又拉住了胡衍:“胡叔叔……”胡衍一直冷眼瞧着赵括,可被政儿的小手拉住,顿时没了脾气。两人被他一左一右地拉着,一路跟着吕盈,上了快风楼的二楼。
吕盈请了两人坐下,面色肃然,对政儿道:“政儿,向赵将军磕三个响头。”
“这是做什么……”赵括大惑不解,正要拦他,政儿却早已经下跪,朝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他每磕一个头,那脖子上的小盒子便晃上一晃,赵括见上面刻了一个“太”字,顿时了然于心:“他是靳……”
吕盈微笑颔首,怜爱地摸了摸政儿的脑袋,又嘱咐道:“给胡叔叔也磕三个头。”政儿什么都不问,依言又对着胡衍磕头。吕盈这才和声道:“娘同两位叔叔有话要说,政儿先去房里念书,等下咱们再出门。”
政儿乖巧地嗯了一声,自己跑进了房,闭起了门。
“靳夫人,你们要去哪里?”赵括改了称呼。
“赵将军,我与靳大哥从未成婚,你不需这样称呼我。”吕盈微笑道,“靳大哥闯下大祸,害死了赵国四十万将士的性命,亏得赵将军大难不死。我叫政儿替他爹爹叩三个响头,求赵将军宽恕。”
“吕姑娘不必多礼,当初在宣华宫,我就曾蒙你相救。何况若不是靳兄,我也活不到如今……”赵括叹气道,“吕姑娘可晓得靳兄他现在……”
“是靳大哥救了赵将军么?”吕盈诧异道,“那他也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好事?”胡衍一直沉默不语,忽然冒出了一声讥笑。赵括微微一哂,吕盈却思索着道:“莫非当年那武安君的渭水茅舍里……”
赵括微微颔首,道:“那日我便在茅舍内,你和小恪在外面同他说话,范睢派人捉了靳兄,我都听见了。只是我被他点了穴道疗伤,根本无法相助。第二日待穴道解了,才带着乌云踏雪……”
“乌云踏雪?哦……就是那匹不肯随我们离开的乌骓马么?”吕盈懊悔道,“可惜那时靳大哥无法当众明言,只说那是月儿的爱马,我与小恪又不认得那是赵将军的马。不然的话,当初见到那马不肯离开,便能想到赵将军就在茅舍内,月儿也不会……”
吕盈眉头微松,似是颇为宽慰,忽地又纳闷道:“赵将军既然听到我同小恪的话,便晓得月儿离开了宣华宫,为何不去寻月儿……”
赵括苦涩地一笑,默然不语。吕盈忙陪笑道:“赵将军若有苦衷,不说也罢。”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又道:“那夜应侯捉了靳大哥,后来是武安君叫人救出了他,听说有人见到他在燕国出现过。”
“范睢为何要捉他?”赵括问道。胡衍目光一闪,却立刻盯住了吕盈。
“赵将军大概不晓得,靳大哥他本是中山王后裔。中山灭国之时,被赵武灵王带走了几件宝物,可其余的富可敌七国的财富,都被中山王叫人收藏了起来,”吕盈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胡衍一眼,见到他正凝神细听,微微一笑,又道,“靳大哥为人糊涂,一心以秦国之力覆灭赵国,便以中山财宝说动应侯。可后来应侯嫉妒武安君之军功,劝秦王收兵。靳大哥见灭赵国无望,心中愤愤不平,曾与应侯争执了几次。应侯对靳大哥心中不满,又见他与武安君来往甚密,便索性想捉了他,逼他透露财宝的下落。”
“唉……靳大哥虽然逃了出来,可应侯怎会轻易放过他,他不但叫人四处追捕靳大哥,而且也晓得我同靳大哥的关系,还想捉了我来逼迫他。小恪为了救我,受了重伤。幸好我们在长平遇上了胡大哥,又寻到了月儿,才来了邯郸安顿下来。”
“你不去寻靳兄,与他相会么?”赵括道。
吕盈叹了口气,又淡笑着摇头:“他不来见我们,我们也不必去见他了。”
胡衍面上顿有失望之色闪过。赵括半晌才低声道:“吕姑娘,你们方才要去哪里?”
“月儿走了,不会再回邯郸了,所以我请胡大哥为我安排了马车……”
“不回邯郸了?”赵括和胡衍同时一惊。胡衍急问道:“赵姬她要去那儿?”
“胡大哥少安毋躁,”吕盈朝着胡衍欠了欠身。胡衍忙点头回礼:“对不住,是我急糊涂了。”
“胡大哥怎会对不住我们?”吕盈和声道,“这三年得胡大哥照应,月儿、小恪和我,对胡大哥都是感激得很,无以为谢,只能叫政儿向胡大哥磕三个响头,以表寸心。”
她话里固然饱含谢意,可无意之中,却将自己四人同胡衍分成了两端。胡衍察觉到了那种微妙的隔阂感,不禁苦笑道:“这三年,我却不是只为了她的感激……”
“无论是为了什么,若无胡大哥,我们也撑不下去。”吕盈目视着两人,轻叹道,“赵将军,胡大哥,这三年,月儿过的很苦……”
胡衍狠狠地盯着赵括,赵括艰难地道:“她是为了我……”
“我们在长平寻到月儿,她本存了必死之意。亏得小恪同她说,赵将军已经死了,若她也不在了,将军在邯郸的亲人,又有何人可以依靠?她这才肯来邯郸,暗中为将军照应家人……”
“可其实这些事,她只要交待给小恪,小恪一样会为她做到。赵将军,你晓得她的脾气,月儿以为你死了,又这般思念你,她怎么会不去见你……”吕盈摇着头长叹道,“她说她不敢死,是因为一则她心中觉得对不住将军。若不是她救回了武安君,便不会发生长平坑卒之事。月儿说赵将军一向仁心为怀,轻易不肯伤人性命,可那四十万无辜将士,却都是将军的部下,月儿实在觉得自己辜负了将军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