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大喜事,不然少将军怎么喝得酩酊大醉?少将军做了上将军,老将军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若再将玥公主娶过门,那就是双喜临门了……”
“可我怎么就是心惊肉跳呢?括儿自小就跟着他爹,也不知打了多少战了,可为什么这一次我就这么担心呢?”赵老夫人喃喃道,“菱儿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能同她说,要是括儿他爹还在就好了,我也能……唉……其实那只狐狸精,我觉得她倒是……,可我……”
赵老夫人沉默了再不说话,外面除了风箱一下一下地响着,再无动静。月夕盯着赵括,拉过了他的手,在他的手上一字一字地写着,无声地问赵括:“赵丹真的要你去长平么?”
赵括垂下头,不敢看月夕的眼睛。月夕心中顿时有些慌了,抓起了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下。赵括忍着疼,不敢声张,却反手抓住了月夕,将月夕往怀里一拉,抱住了月夕,将脸紧紧地贴在了月夕的脸上。
月夕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伏在他怀里。赵老夫人同果儿又开始轻声地说着火候大小。柴火架子这一旁,赵括和月夕却就这样一直拥抱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听到果儿说:“火太小了,我再去拿点柴火。”
“我去我去,”赵老夫人张罗道。脚步声慢慢到了柴火架前,她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又慢慢走开了。赵老夫人道:“果儿,我瞧也差不多了,不弄了,就这样温着罢。你陪我回房说说话。”
“哎,好,我陪您回房歇息去。”
月夕听着果儿收拾了头尾,脚步声出了厨房,立刻将赵括一拉,两人站起了身。月夕低声道:“你真的要去长平送死么?”
赵括微微一叹,把她揽进了怀里,轻声道:“赵国还有二十多万的精锐与我同去,怎么会去送死呢?”
“你在我面前装什么糊涂?”月夕冷笑道,“你们赵国还有二十万精锐,我们秦国就没有了么?”
“既然两国兵力相当,我亦是可进可退,我……”
“两年前你便说赵国只能进不能退,如今廉颇将事情搞得一团糟,你还怎么退?”月夕打断他道。
“廉老将军固守长平两年,若不是他,邯郸可能都早被攻陷了……”赵括仍是叹气。
“不错,廉颇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防守反攻。”月夕冷笑道,“可他在长平两年,防守是严实了,对着王龁这样的老古板,却毫无反攻之力,他……”
月夕冷声说道:“你们赵国劲骑,机动灵活,最忌讳的就是与敌军防守僵持。我们秦军锐士,却最擅长攻坚作战。当初你在中条山那一战,便是将骑兵的长途奔袭与机动灵活用到了极致。上党近赵远秦,秦军的粮道运输本就较赵国艰难。若那时廉颇能好好想一想,你在中条山是如何逼住左庶长的,趁我们秦军主力都在长平,只需派遣数万精骑抄小路,去突袭焚毁我们后方的粮草辎重,再切断秦军粮道。如今你们赵国也不需如此苦苦支撑了。”
“月儿,我们不说这些了,”赵括柔声截话道,“你折腾了一夜,累不累?我陪你回去歇息。”
月夕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仍是不住说道:“那个廉颇,不过吃了左庶长几次败仗,便将赵军全线退到了长平。他以为这样可以消耗我们秦军战力,迫使秦军疲于征途。可他却没想过,就此一来,反而让我们有时间在长平筑垒,强固粮道。而你们赵国却将骑兵囤驻在山地,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他拖了这两年,表面上你们赵国守住了长平,守住了邯郸。可实际上呢?马服子,旁人或许还不知道,但是你督运粮草,比谁都清楚。这两年来,你们赵国过的可舒服么”
赵括默不作声,月夕盯了他许久,又自顾自道:“我们秦国有胡宛之利、巴蜀之饶,向来又奖励耕战,粮草后继源源不绝,几年消耗,尚可支撑。可你们赵国呢,地薄人众,两年下来,国力已空,如今都沦落到只能去齐国借粮了。”
“这个廉颇蠢,可恰好又碰上了一个更蠢的赵丹。”月夕又不屑道。
“月儿,”赵括喝声道,“岂可背后非议赵王。”
“我又不是你们赵国人,有什么议论不得的。”月夕冷笑道,“赵丹也晓得赵国撑不下去。可他却傻乎乎去向秦王爷爷议和。该战不战,该和不和,战和之间摇摆不定,搞得其它五国袖手旁观。马服子,你不是明晓得秦国一意灭赵的野心么?不是明晓得此战非战前将军可定么?你不是平原君的贵婿,同赵丹兄弟相称么?你怎不去提醒他们?还是他们根本就没将你的劝告放在心上,以为秦国只是要夺下几个城池便罢了。”
她越说越急,一副咄咄逼人之态。赵括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淡笑着去拉月夕的手:“不说了,我们走罢。我今日一日都在待月小楼陪着你,可好?”月夕用力将手一挣,叫道:“为什么不说,你们赵国大难临头,明明是赵国君臣犯下的错,为何却要你去送死?”
“月儿,你多虑了。”赵括见月夕仍是不依不饶,他长长一叹,转过了身,抚弄着月夕耳边的碎发,叹道,“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大不了,我到了长平,也学廉老将军一般,固守不出便是了。这下你可放心了么?”
他这样一说,月夕反而怔住了。她心中激愤,这些话既是脱口而出,又存了三分刻意,就是要骂醒赵括,无谓对赵丹愚忠。赵括分明晓得局势艰难,晓得月夕担心之甚,可他仍是丝毫也不松口,是铁了心要遵从赵王的命令出战。
月夕愣愣地望着赵括,眼眶发酸,几乎要掉下了泪来:“你既然晓得我担心的是什么,你为何还要执意要去?你就是想讨好那个玥公主,讨好你的岳丈平原君,对么?”
赵括这样固执,月夕实在是无计可施,三言两语又牵扯到了男女之事上。赵括哭笑不得,他苦笑着想去抱月夕:“我说了我同玥公主没有关系,你还不相信我么?”
“不信不信,我不信。”月夕捂住了耳朵,叫道,“平原君那样害你,你还要帮他?还不是因为你瞧上了他的女儿……”
她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手,揪着赵括道:“不如这样……你去娶了赵玥罢,便当作替你爹爹报答了平原君的知遇之恩。我……再不恼你,再不生你的气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好不好?”
“可我不愿娶她,我怕你日后再来恼我。”赵括微笑道。
他总是这样,平时心慈手软,能让几分便是几分。可到了紧要关头,心智却固若磐石,月夕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对月夕用情如此,对赵国亦是尽忠如此,份所当为之事,他便绝不会退让分毫。
月夕心里越来越慌,喃喃道:“你们赵国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个个都要害死了你才甘心。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我现在便去杀了赵丹与赵胜,看谁还能逼你。”
“月儿,住口。”赵括厉声喝道。
月夕倔强地盯着赵括,怔怔地,眼眶里落下了泪水。她哽咽道:“老狐狸,就当你不愿听我的,难道你便不为你娘与菱儿想一想了么?她们若晓得……”
赵括身子一颤,望了月夕许久,长叹道:“你诸事皆明,我从前同你说过,知其不可而为之,是什么意思?”
月夕猛地一扭头,闷声道:“我不晓得。”
赵括扶着她的肩膀,微笑道:“你晓得的。知其不可而为之,便是凡事不问能不能,而只问该不该。”
君子惟当以义安命,而不论功名之成。
行当所行,为当所为。
月夕心中比谁都明白,却一个字也不想回答,半晌才恨恨道:“你几时又做回正人君子了?”赵括哑然失笑,柔声道:“月儿,我叫你回秦国,就是怕你晓得这件事同我闹别扭。如今你既然晓得了,我也不怕了,你再陪我几日可好?。”
他伸手去拉月夕,月夕却将身子一扭,避开了他。赵括讪笑道:“你要恼我,我也没有办法,你……”他立了许久,见月夕仍是不愿搭理他,叹了口气,迈步缓缓出了厨房。
月夕一人蜷着腿,缩到了厨房的柴火架前。那青丝带又不听话地粘在了架子上,她一扯不下来,三番四次仍是粘着。她突地泄了气,手一甩,再也不管那丝带,只是埋头伤心地啜泣起来。
忽然听到厨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听到脚步声到了她跟前。大约是赵括不忍心,又来哄着她了。月夕将头越埋越深,大叫道:“你若不去辞了这个上将军,便不要再来同我说话。”
话音刚落,便听到面前有人沉声道:“你是秦国人?”
月夕抬起头,见到赵老夫人正站在面前,面色阴沉,低头问自己:“你方才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赵老夫人问的,是方才自己同赵括的一番对话么?月夕瞧了一眼青丝带,想着大概是赵老夫人方才在柴火架旁见到了,猜到柴火架后有人,才假意哄了果儿离去,她自己却躲在一旁偷听。
倒是没想到,她倒也会玩些手段。月夕见她听到了,又觉得心灰意冷,便什么都不想隐瞒,也顾不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赵老夫人怔愣了半晌,坐到了月夕身边的地上,低声道:“平原君怎么害括儿了?你为何不许括儿去长平?还说他是去送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