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如水漏里滴落的水滴,滴滴答答的从白日滴落到黑夜,又从黑夜滴落到白日。一圈轮回,一圈等待,一圈煎熬。
今日便是腊八节。高墙外,有不知哪里的孩子唱着欢快的童谣: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羊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闹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餐,唏哩哗啦二十三。二十三,祭灶爷,灶爷高兴好话说上天!小孩小孩你别馋,爸妈忙把年货办。又买糖,又买糕,年糕发糕萝卜糕。做香肠、腌腊肉,凤鸡板鸭看了口水流!小孩小孩你别馋,三十就吃年夜饭。切腊肉、烧黄鱼,年年有鱼年年余。包饺子、做火锅,合家团圆欢乐笑呵呵!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煮煮肉,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玩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买豆腐,二十六买斤肉,二十七宰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除夕的饺子年年有。”
大段大段的童谣从小孩子的嘴里唱出,清脆而上口,子衿撑着下巴,也不禁哼起来。她百般无聊的看着窗外,天还在下着雪,不知今晚的灯会还能不能如期举行,如是不能,也是天意不让她来向他告别么?子衿心里暗暗伤心,眼泪不自觉地便流下来。
一团风雪裹着小胰推门而入,见子衿只穿着单衣薄裙的坐在窗口当风处,冷冽的风夹杂着雪粒,粘在子衿的长发上。小胰赶忙放下印雪歌亲手熬的腊八粥,从碧橱里拿出一件貂皮领子的披风来,抖开来为子衿披上,满是心疼的道:“小姐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若再病了,小胰如何向先生去交待,如此,小姐也是苦了自己呀。”
子衿闻言抬起头,竟是一脸的泪水。小胰慌了神,匆忙抽出手绢来为子衿擦拭。子衿一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流泪了。是自己太悲伤了么,连自己流了泪尚且不知,子衿从小胰手中接过帕子擦了眼泪,暗暗心想。
子衿的眼里,仍旧是盛不住的悲伤。
小胰转过身去,为她去端腊八粥,道:“小姐,今个是腊八节,先生一大早上的就为您熬了这粥,知道你喜欢清淡的,所以只放了粳米还有新鲜的莲叶,闻起来都感觉齿颊留香,您尝尝吧。”
“他还是执意要我走么。”子衿别过头避开小胰端过来的粥,怔怔说,不是问。
小胰微微一怔,没有说话,只是用勺子舀了舀碗里的粥,翠绿的莲叶丝融在清淡的米粥里,宛如白玉翡翠,煞是好看。
答案子衿是明白的,她知道印雪歌的为人,说到一定要做到!既然他说了要让她走,那就一定会让她走。她只是不明白,一向宠溺她的兄长,为何一定要让她离开。
难到是那一天自己溺水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将它忘掉了,就像,六岁那年,自己的一场病,将自己脑海里六岁以前的记忆都抹去了。
子衿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盘旋着“为什么,为什么”,仿佛有事情要从自己的脑海深处破茧涌出,可是却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所阻挡。
小胰舀着粥,见子衿脸色十分苍白,喃喃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不由担心问道:“小姐,你怎么了?不要吓小胰。”
子衿突然一把按住小胰的双肩,颤声问小胰道:“我那日溺水,你可是亲眼见到的。”
“小姐?”小胰从未见过子衿这般模样,一时又惊又担心。
“你说啊!”子衿近乎低吼出声。她害怕,害怕真的是那个一直以来都关心她,爱护她的兄长抹去了她的记忆。
小胰嗫嚅着唇,缩着脖颈不敢答话。
“不行,我一定要去问明白!”子衿将小胰甩开,赤着脚踉跄着奔出房去,小胰猝不及防的受力,手中的瓷碗“啪”的一声落地,应声而碎,白玉翡翠一般的米粥流了一地。
子衿被一堵人墙堵在了门口。一抹阴影投落下来,遮挡了门外的光线,子衿抬起头来,印雪歌负手站在门外,挡住子衿的去路。
“阿衿,你这是急着去哪。”印雪歌一双大手轻轻钳住子衿的双臂,将她带入房间,用背抵关上门,外面世界的风雪声顿时被阻隔在外,房间里只有一盆子炭火噼里啪啦地烧得正旺。
“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阿衿?”子衿扶着印雪歌的双臂,抬起头,倔强的盯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兄长,泪水在眼眶里转动。
印雪歌看着子衿,久久不曾答话。
子衿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心一截截的冰冷下去。原来,他当真骗了自己不是?子衿自嘲的一笑,手臂无力的颓放下来,心,很痛,是一种被自己唯一的亲人抛弃了的痛。她多么想眼前这个人来否认自己的猜想,哪怕是再一次在她面前欺骗她也无所谓啊,但他,没有否认。
沉默对他而言,就是肯定!
印雪歌看着子衿伤心欲绝的模样,突然用力,一把将子衿抱紧,狠狠地抱着,任凭子衿如何锤手如何挣扎都没有放手。印雪歌没有放手,一直到子衿挣扎得累了,安静下来。
子衿靠在他的怀里,泪水抑制不住的决堤而出,肆意地爬满她的脸颊,浸湿了印雪歌的长衫,“为什么,为什么,哥你告诉我为什么?”
“小姐,你不要怪先生,他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小胰看得到印雪歌眼中的无奈和悲伤。在她的印象中,印雪歌待人一直谦和有礼,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君子之风范。待子衿却一直是那个远远看着她温润地笑着的兄长,不时也会宠溺的责备子衿两句。这样一个兄长,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欺骗自己的妹妹。
印雪歌轻轻抚摸着子衿的背,安抚道:“阿衿,你要相信我,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够了!”子衿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推开了印雪歌。
印雪歌只道子衿的情绪已经平定下来,所以并不曾设防,此时在子衿一推之下,连退了几步,“砰”的一声撞到桌子后方才停下来。
也不知是撞到了哪里,印雪歌站起之时,“嘶”的一声倒吸了口冷气,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又萎坐了下去。
“哥!”子衿惊惧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刚才自己只是怒极一推,本不想伤了印雪歌,此时见他竟被撞得站不起来,子衿不由担心,赶去扶他,却只觉脖颈处一下酸痛,双眼一闭便晕倒过去。
印雪歌一记手刀劈下,将子衿接在怀里,理了理她两鬓散乱的发丝,默默道:“对不起,阿衿,为了你,为了我们,我只能这样做,我的苦心将来你定会明白的。”
小胰惊诧地看着印雪歌将子衿劈倒,自己却连他如何出的手都不知道!
印雪歌轻柔地将子衿放到在床上,为她掖好被子,擦了擦她脸颊犹带湿意的泪痕,看着她,久久无语。
小胰轻轻收拾了地上的狼藉,退出了子衿的房间。
窗外,下了一上午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挂在枝头的积雪融化结成了透明的冰凌,闪耀着灿烂的日光,璀璨斑斓,便像高墙外,已经层层叠叠高挂起的彩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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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渐降临,将漈城笼罩在一片黑色之下,街上的彩灯次第被点亮,一直延伸到城外的漭河边上,从高高的城垛上望去,整个漈城便是一个光的海洋。人们已经三五成群的出了门,脸上洋溢着高兴喜悦的表情,在街上赏花灯,猜灯谜,看杂耍,整个漈城一片欢歌笑语,齐都的繁华在此时可见一斑。
青衣素袍的男子立于高高的城垛之上。他欣长的身影一半溶于夜色,一半沐浴月光,那些灯影斑驳了高楼的投下的黑影,投射在他的脸上,看不清他的模样。
男子看了城下好一阵,屈指轻轻的敲击着有些年头的大石砖,自语道:“好一个齐国,好一个漈城!不过今夜,便到此为止了吧。”男子微微喘了几声,张开双臂迎风而立,风呼啸而过,撩起他的衣袍。男子纵身一跃,转眼间人便消失在一片夜色之间。
楼下巡逻的官兵训练有素的交叉巡视着,一切正常,丝毫没有感觉到头顶飞过了一个人。
那个人,没有影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