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四人向慕容家的大船走去。那黑衣少年正立在码头上,见崔宗之走近,不由蹙眉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过了么,这凤鸣岛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见那少年言语倨傲无礼,萧景云心中怒火顿生,不满道:“好大的口气!你又是什么人,那凤鸣岛难道是你的不成?”
那少年瞥了萧景云一眼,冷笑道:“在下慕容俊,乃是凤鸣岛少主。这岛上的事情,还真就没有我管不得的。”
这慕容俊本也生得十分俊美,可萧景云看着他却只觉得生气,怒道:“少主又有什么了不起?人家想见的是‘医仙’,又不是你,你凭什么在这里阻拦?”
慕容俊却也不恼,只是面无表情地淡淡解释道:“老岛主年事已高,如今闭门谢客,岛上的事情也皆不过问。无论是谁来求医,他都一概不见。姑娘若也是为求医而来,那就请回吧。”
他神色淡漠,黑色的衣裾在海风中猎猎飞扬,周身竟似是有一种凛然的王者风范,让人丝毫不敢质疑。萧景云犹自替崔宗之心中不平,而萧逸峰听他自称是“凤鸣岛少主慕容俊”,便知他是外祖父慕容懿的长孙,遂上前一步,递上母亲慕容馨的亲笔书函,道:“我是桃花坞云浦山庄的萧逸峰,家母慕容馨派我们兄妹三人来给外祖父贺寿。”
慕容俊先是一怔,随即接过信来,也不曾拆开,便拱手笑道:“原来是表哥,失敬,失敬。祖父收到姑姑的飞鸽传书,知道表哥表妹这几天便能到渤海郡,就命我在这码头上日日等着,迎接几位去凤鸣岛。这信我不敢擅自拆开,还请表哥亲自交给祖父吧。”他将信递还给萧逸峰,又看向萧景云,问道:“这位便是景云表妹了?”
萧逸峰点头,推了推怒目而视的萧景云,道:“快叫表哥。”
萧景云扁着嘴,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表哥”。慕容俊看着她,竟也微微地笑了。萧逸峰又指了指施映寒,介绍道:“这是我师妹施映寒,是替爹爹来向外祖父拜寿的。”
见施映寒似是比自己略大些,慕容俊便唤了一声“师姊”。萧逸峰这才又提及崔宗之一事,道:“这位崔公子是我的一个朋友,因母亲病重特地从伊州赶来求医。还望表弟看我薄面,能替他行个方便。”
慕容俊淡淡笑道:“他既是表哥的朋友,那上船也无妨。只是如今祖父真的是概不见客,就算他去了,祖父怕是也不肯帮他。”
见慕容俊松口,萧逸峰释然笑道:“那也无妨,总归让他到岛上试一试。到时候我再去求外公,或许他老人家也肯帮帮忙。”
崔宗之闻言大为感激。萧逸峰与他并不熟识,却肯这般仗义相助,当真是有古时豪侠名士之风。他才欲向萧逸峰道谢,却见一官差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向他问道:“这位公子,敢问您可是齐国公长子崔宗之?”
“是……”崔宗之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又解释道,“只不过家父的官爵已废,再称不得是齐国公了。”
那官差道:“公子有所不知,国公的爵位已经恢复,现已被盛王殿下接回长安了。太守大人奉盛王殿下之命,派我们在这里等着公子。”说罢,那官差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崔宗之,道:“这是殿下给公子的信。”
崔宗之小心接过,打开一看却是脸色大变。信很短,只有寥寥几行,而末端加盖的盛王之印又无疑地表明了噩耗的真实性。萧景云见他面色苍白,便试探着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崔宗之乍闻噩耗,只觉如遭雷击,脑海中皆是一片空茫的白色,手中的信笺也几乎被他捏碎。他横跨了整个大唐,历尽千辛万苦,不远万里地奔波到此,终究还是没能留住母亲的性命。在呼啸的海风中呆立了半晌,他才颓然道:“家母已经病逝,我也无需再去凤鸣岛上寻什么良药了。”
萧景云心下恻然,但她却素来不会安慰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倒是萧逸峰稍稍劝了崔宗之几句,却也难宽解他心中之痛。崔宗之心中痛极,也不欲在此久留,强忍住眼中之泪,向萧逸峰和萧景云深深一揖道:“萧公子和萧姑娘的好意,宗之铭记在心。盛王殿下命我速回长安,我现在就要启程了,后会有期。”
萧逸峰亦是一揖还礼,萧景云却是一脸不舍地看着崔宗之,眼泪都快要掉了下来。待崔宗之走远,慕容俊才对萧景云道:“景云妹妹,上船吧。”
萧景云这才发觉,哥哥和师姐都已经走了,只剩下这个惹人厌的英俊少年还等着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一跺脚,神色寥落地随着慕容俊上了一艘大船。海风腥咸,吹得她双目微微发涩。她的眼角渐渐湿润起来,不知是被海风吹痛了眼,还是心里替那个并不熟识的俊美男子难过。
萧景云倚着栏杆立于船头,慕容俊沉默地站在她身旁,面上的冷漠神色渐渐淡去,墨玉般的眸子里透着一丝柔和的光。他有些迟疑,却还是拿出一方丝帕递给萧景云,问道:“你怎么哭了?”
“我才没哭呢!是风太大了……”萧景云虽然逞强,却还是接过丝帕,在眼角处随意擦了擦,又道:“我是在想,崔公子那么好看的人,怎么会那么命苦……”说到这里,她又看了看一脸不解的慕容俊,摇头道:“算了,像你这样冷漠傲慢又没有同情心的人,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船缓缓驶离码头,高悬天际的太阳在宽阔无际的海面上洒下耀眼金光。那灿烂的光芒洒在少年华美的黑色锦衣上,竟让他平添了几分温暖的气质。听萧景云这样说他,慕容俊的目光中分明闪过了一丝委屈。他笑了笑,淡然反问道:“在你看来,我就是这样的人么?”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海风中少年清冷的声音竟似有了温度。萧景云抬头看他,只见他鬓如刀裁、目似点漆,斜倚在栏杆之上,好一个俊秀潇洒的翩翩美少年。他只扬起唇角微微一笑,萧景云的心竟似是要跳了出来。忽有一个念头在少女心中闪过:若是这慕容俊不那么倨傲冷漠,称他为“临风玉树”,或许更合适吧?
注:杜甫《饮中八仙歌》:“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崔宗之,本名成辅,“宗之”是他的字。因世人多以字称呼他,我也着实很喜欢“宗之”二字,为了行文方便,就直接称他为崔宗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