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灵曦与杨锜走远，落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汗，优哉游哉地往回走。她本想先回自己房中换件衣裳，才进了院门，却见谷兰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落桑见她面色不善，忙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旁赔笑道：“谷兰姐姐。”
谷兰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惹了公主不高兴，连累得我们忙前忙后的，你倒是好，还在这里躲懒呢。这偌大的公主府里头，就属你落桑最清闲。”
落桑垂头道：“我不敢偷懒的。姐姐若有什么吩咐，我马上就去做。”
“吩咐你做事？我可不敢。”谷兰冷哼一声，毫不掩饰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不过就是劳烦你去送一支箫，你就把公主的好兴致全给扫光了。你还真是够笨的，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也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在宫里混下来的。”
落桑心中本就委屈，又经谷兰这一番奚落，只觉得鼻中一酸，眼泪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用衣袖擦了擦泪，涩声分辨道：“姐姐让我去给公主送箫，又为什么把那笛子放在案上？我又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缘故，就直接拿了去。难不成，是姐姐故意想让我在公主面前难堪么？”
“不错啊落桑，长进了，你现在都学会反咬一口了。”谷兰面上带笑，语气却是森冷，“你又不是不知道，公主和驸马的那些箫啊笛子啊什么的，可都不是归我管的。说话之前麻烦你先想清楚了，可别好端端的就来诬陷我。”
落桑这才想起，如今公主和驸马常用的各种乐器都是由盼儿管着，的确与谷兰无关。落桑心里虽恨谷兰得意猖狂，却也知自己根本得罪不起她，只得躬身一礼赔笑道：“落桑一时糊涂说错话了，还请姐姐别怪罪才是。”
谷兰倒是大度，笑着摆了摆手：“罢了，我何苦与你生气。”
虽同是侍女，但落桑自恃是从宫里出来的，从前又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一向瞧不起盼儿那种世代为奴的家生丫头。想到或许是这盼儿有心捉弄她，落桑心中愤怒，转身就要去找盼儿理论。谷兰看着她匆匆离去，也不言语，唇角却泛起了一丝快意的冷笑。
谷兰正自得意，却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心下一惊，忙回头去看，只见云姝微笑着站在她身后。谷兰抚了抚胸口，笑叹道：“好姐姐，这好端端的，你干嘛站在背后吓我呀？”
云姝用手指一戳谷兰的额头，笑道：“那你呢，不去服侍公主，却站在这里发呆做什么？”
谷兰与云姝本就是极为亲近的表姐妹，二人感情又好，故而谷兰有事也从不向云姝隐瞒。谷兰指了指盼儿房间的方向，对云姝笑道：“姐姐，我等着看好戏呢。”
云姝不解，问道：“什么好戏？”
谷兰道：“今天公主命我去取箫，我趁着盼儿没注意，把公主的那支旧竹笛找了出来，让落桑去给公主送去。姐姐，你是知道的，我早就看那个落桑不顺眼了，刚入宫时也没少受她的欺负。今天她送错了东西惹恼了公主，我可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了……”
还未及谷兰说完，云姝就急道：“那笛子你找出来给公主送去的？”
谷兰不解其中因由，对此事也不甚在意，只是一笑道：“是啊。”
云姝敛去笑意，正色道：“阿兰，你可得记住了，这些公主的旧物，以后你可千万别碰。你虽有几分聪明，但若是真惹出了什么事，可不是咱们能承担得起的。”
“哦。”见云姝一脸严肃，谷兰虽不甚明白，却也只好就先应了下来。见云姝面色缓和，谷兰又拉着她的衣袖笑道：“姐姐，你听我说完嘛。落桑还以为是盼儿在故意整她，现在就去找她报仇了。落桑可真是傻，那盼儿是驸马从家中带来的心腹丫鬟，她也敢去惹。盼儿若被人欺负，驸马肯定不能不管，她们两个一闹起来，我可有好戏看了。”
云姝淡淡一笑，语气虽依旧平静和缓，其中却隐隐有自伤之意：“心腹丫鬟又怎样，在主人眼里还不就是个使唤的奴婢。落桑再怎么不济，也是公主带来的宫女。依我看，驸马倒未必肯事事护着那个盼儿。”
“姐姐，你不知道……”谷兰凑上前去，在云姝耳边低语，“我今天早上出来时亲眼看到，驸马和盼儿站在院子里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阵子的话，驸马还亲手给盼儿簪花呢。”
云姝不觉后退了两步，惊诧道：“有这样的事？公主知道么？”
“当然不能告诉公主啊。”谷兰道，“就让落桑和盼儿两个人斗去，到时候都被赶出府才好呢。盼儿那丫头既然对驸马存了这样的心思，就别怪我暗地里做点手脚，替咱们公主也出出气。”
“驸马的事你可千万别管。”云姝一抬头，往盼儿房间的方向看了看，复又叹道：“盼儿那姑娘也挺可怜的，她一个小丫鬟，与驸马身份差距那么大，就算再用心又会有什么好结果？怕是驸马几天新鲜劲儿过了，就把她抛在一边，到时候一辈子的大事都耽误了。”
“丫鬟又怎么了？”谷兰反驳道，“咱们翠微宫里从前就有位姐姐，后来不是嫁给盛王殿下做侧妃了么？我听说，这位侧妃原来不过是浣衣局里的奴婢，论起身份来连我们还不如呢。可是现在，盛王殿下还不是宠爱得不得了，连出身公侯之家的王妃都抛在一边了呢。”
一提起紫芝嫁与盛王之事，宫中之人皆是羡慕的。看着谷兰一脸钦羡向往的神色，云姝调侃道：“怎么，你也想去当王妃么？”
“我怎么就不行了？”谷兰的笑容里带着少女的自信，明朗而稚嫩，“我见过那位侧妃，她的确长得很美。但和她相比，我也并不差啊。”
云姝终究是比谷兰年长几岁，又身处深宫多年，深谙其中玄妙。她笑着摇头道：“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可是你看一看，难道每一个都能被皇子看中么？”
谷兰沉吟道：“或许……还需要有好运气吧？”
云姝看着谷兰，含笑问道：“你既见过那位侧妃，那你有没有发现，她与我们有些不一样？”
谷兰低头沉思了片刻，才答道：“她……好像很有学问吧。那天她和公主说的话，有些我都听不懂……”
云姝点头道：“我听人说，她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因为家里获了罪才入宫做宫女的。咱们这些人不过是略识几个字，而她却精通诗书，有时候公主都让她代笔作诗呢。盛王殿下学问很好，自然也就会喜欢这样有才气的女子了。”
“原来是这样……”谷兰微微有些失望，“像我们这样生在小门小户的，又哪里有什么机会读书呢？”
云姝却微微摇头：“从前我也一直以为，她之所以那么有学问，全是因为她出身大户人家。不过，后来我仔细一想，她入宫时才十一岁，那么小的年纪又能读过几本书呢？所以，她的那些书恐怕有一大半都是入宫之后才读的。那时候在翠微宫，我们闲着没事聊天笑闹时，她却常常躲在庭院里看书。那些书好像也都是盛王给她的。”
“读书啊……那可真是太难了……”谷兰低声叹道，“我肯定不行了。书里头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在一起，看得我头都晕。”
“还有更难的呢。”云姝神色一肃，继续道，“有一次盛王殿下遇险，她为了救殿下，生生地被刺了一剑，差点就没了命。也就是因为这事，她身体一直不太好。若是寻常人，没有谁会甘愿去冒这个险吧？”
谷兰一怔，对紫芝却是又多了几分钦羡与好奇，喃喃道：“或许……她真的是很喜欢盛王殿下吧？”
云姝沉默不语，半晌后才幽幽叹道：“嫁入皇家又有什么好？看似风风光光的，实际上，这里面的苦又有谁知道？还不如寻常的小户人家，平平安安地过上一辈子，也就很好了。阿兰，你听我的话，可千万别动什么心思。”
“姐姐，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么？那样的好日子，哪怕我只能过上一天，也就知足了。而且……”说到这里，谷兰面露憧憬之色，目光中也平添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和，继续道：“而且，如果有一天，我也能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管要付出多大代价，我也一定要跟着他。”
这样直率的语气让云姝心中一动，她笑了笑，也不再反驳，只是温柔开口道：“阿兰，你是个勇敢的女孩子。或许，你真的和我不一样。”
谷兰唇角轻扬，如花的笑靥在她俏丽的面容上绽开。云姝微微抬头，仰望着碧空中北飞的大雁，一种从未有过的惆怅情绪笼罩在了她的心头。
那个她心中一直喜欢的人……
恐怕她终其一生，都再难见到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