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一点也不含糊,这边厢郑家才认下亲,她便吩咐明春把抱月斋东边的厢房收拾出来,又让人知会了赵姨娘,拨了丫头和婆子过来伺候如意,吃穿用度都要比着四姑娘芳惠来,还发下话说,待自己身子好了,就要正式行认亲礼,让三少爷和四姑娘都来认一认妹妹。
赵姨娘听说郑氏竟然突发奇想想要认个义女,还就是如意,再听了这些话,气得摔了手里的账簿子,索性和衣倒在美人榻上气闷着。
荷香知情识趣,上前替她锤着腿:“夫人怕是有意要闹腾呢,若真是为了大姑娘没了,不是还有四姑娘么,却把个丫头收了作义女还养在身边,这可不是作践府里的名声么,叫人听了去笑话。”
赵姨娘听得更是心烦,翻个身过去:“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还有如意这小蹄子,不声不响地,居然还有这等能耐,连她都笼络住了。”
荷香听说大夫人要收了如意作义女,心里也是又妒又恼,少不得酸几句:“那小蹄子一看就不是个守规矩的,怪不得当初二姑娘不留她,真是个祸根子。”
赵姨娘不耐烦地摆摆手:“罢了,由着她去,不过是认个义女,又不是有儿子,连老爷都应了,郑家那两个都还在,我若是拦着反倒挑了不是去。让人把丫头婆子送过去叫她自己挑,再打发人开了库房取几匹上好衣料送过去,就说头面首饰要现打,明儿就叫添箱楼送了册子过来给她挑。”荷香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走了。
带了丫头婆子到抱月斋,荷香却是笑盈盈地给郑老太太和郑氏请了安,又巴巴上前给郑氏身边坐着的如意拜了下去:“五姑娘安好,姨娘听说夫人得了五姑娘,身子又大好了,欢喜地不知怎么好,原想亲自来给姑娘见礼,又怕扰了老太太和夫人,就打发我先送了贺礼来,连姑娘房里伺候的人也都带来了,还请姑娘挑了。”
她堆着笑,端着个剔犀匣子奉上去,如意瞧了一眼郑氏,郑氏笑着道:“既然是姨娘诚心孝敬的,你就收了吧。”
如意这才接了过来,放在一旁并不打开,朝着荷香微微笑道:“回去替我谢过姨娘了。”荷香见她也不打开瞧,白白浪费自己挑了半天挑了这对青花缠枝莲梅瓶,就是想着如意这个庄户出身的丫头必然不识货,说不好还要闹个笑话丢个脸。
挑人倒不算难事,如意挑了几个从前自己瞧着老实本分的的杂役上的小丫头和几个婆子,只是这一等大丫头却是为难,大丫头本就是各院子贴身伺候的,只送了四个二等的来,两个是前院的,另外一个是碧云苑伺候茶水的,一个是涛韵轩针线上的。
如意看了看,有些不中意,前院伺候的,自然是顾安亭或是顾俊甫看得上的,这碧云苑和涛韵轩的就更不能要了,谁知是不是两个姨娘的心腹。
郑氏也瞧出来了,对荷香道:“大丫头还是得慢慢挑好的,这几个都不怎么妥当,你带回去告诉你们姨娘,过几日府里要放些丫头出去,叫牙婆再送了人进来就是。五姑娘身边就暂时用着我院子里的人罢了。”荷香忙不迭地应着,这才领了挑剩下的人告退了。
郑老太太看了半天,有几分不豫地叹口气道:“论理你身子没好,不该烦这些,但我还是瞧着不妥当,哪有当家主母在,让个姨娘理事的,这不是撺得你家老爷往她房里去吗,就是这府里的下人也会生出闲话,叫人小瞧了你。”
郑氏有几分委屈,低着头道:“我原本是管着的,云娘没了我身子不好,心思也不在这上面,才暂且交给她帮衬着。”
“那既然你已经好了,她就该主动送回来,你也是个软性子!”郑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眼看自己被气得病成那个模样,都还管不住这几个姨娘通房,由得她们做张做乔,连挑个人都要先知会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郑氏听得母亲训斥,只得低着头不言不语。
如意在一旁笑着道:“母亲,老太太说的极是,你自来慈悲大度,对姨娘和下人都是极为宽厚,只是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府里若是没个规矩,那些不知好歹的少不得会越发放肆了,做出些刁奴欺主贪奸耍滑的事来。如今母亲身子见好,少不得还要费些心思打理起来,让老太太和舅老爷安心。”
郑氏一听得“刁奴欺主”这四个字,就想起当初云娘居然是被迎儿和顾玉琴联手谋害死的,心里就禁不住一疼,眼神也冷厉起来。
郑老太太听如意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连连点头:“如意说得正是,如今我和你哥哥在这里,顾安亭不敢怠慢的,这些姨娘下人也老老实实,可我们若走了,你还是这温吞性子,少不得还得受委屈,你可得振作起来,不能再让人小瞧了你们娘儿俩。”
郑氏沉着脸点点头:“母亲放心,我既然好了,就必然容不得他们再这般张狂。”
郑老太太听她如此说,这才满意地笑道:“这就对了,你也是咱们郑家的女儿,怎么不学着我和你二姐,你父亲挣下偌大家业也不过只有一个通房,你二姐嫁到罗家这么多年了,罗世巍连个房里人都没收,不也和和睦睦地过来了么。”
郑老太太一说,如意忍不住偷笑,云娘自小就听郑氏说过,郑老太太是个暴烈性子,与老太爷少年夫妻,最是容不得旁人提纳妾之事,只说妾室进门合家不宁,又给老太爷生了三个儿女,郑老太爷也乐得家里清净,真的不曾动过纳妾的念头。至于二姨母郑罗氏更是有其母之风,嫁给永安罗家大爷罗世巍后生了三个儿子,她婆母曾想过要给罗世巍纳一房妾室,被郑罗氏牙尖嘴利堵得无话可说,罗世巍又不肯收,气得罗老太太差点背过气去,从此不肯再管他们房里的事了,罗世巍也是仕途得意,进京任了户部正六品主事,府里还是只得郑罗氏一个。
郑氏怕是也想到这些旧事,不禁笑出声来:“是,母亲说的是,是要学着些。”
郑老太太嗤之以鼻:“你的性子我还不知,指望你能管着他是不能了,还是好生教养着如意吧,日后或许能学着几分。”如意红了脸,低头绞着手绢不答话,倒让郑老太太和郑氏笑了起来。
晚间老太太歇下了,如意在郑氏身边陪着说话,说起认亲之事,如意颇有些担心地道:“我与那嫂嫂倒是见过一面,是个十分精滑刁钻势力的,如今母亲认了我做义女,传到他们耳朵里只怕是打定主意要来占便宜得好处呢。”
郑氏已经问过苏大娘这些事,心里早有主意,笑着道:“不妨事,你那嫂子虽然是个泼皮破落户,哥哥却还算正派,只是有些爱吃酒,好歹却是知道的。我打发何兴家的明儿把你哥哥叫来,与他好好说说,再抬举他个管事的名头跟着去杭州的丝织行学着管事,他必然是乐意的,只要他定了主意不怕你嫂子翻出什么花样来。”
如意这才放了心,撒娇地拉着郑氏的手:“母亲最好了,事事都替我想周全了。”
郑氏瞧着如意那一副小女儿的模样,与当初云娘在时一般无二,心里更是柔软:“你房里的丫头才过去伺候,你要好生调教着,又不好的就打发出去。”
如意点点头,看着郑氏:“母亲过几日身子好了,就把理事之权收回来吧,赵姨娘太过精滑,只怕这些日子早就将各处要紧的管事换了她的人,时日长了更不好打理。”
郑氏也肃了脸:“你说的是,这府里如今闹得上下不分,你父亲又一心谋个纳捐的官职,由着她胡来,想来当初你和安儿的事也有她的主意,我慢慢再来收拾她。”
第二日,苏大娘果然领着如意的哥哥李全福到府里来,郑氏让他在前院等着,自己换了衣裳带着如意过去见他。
李全福是个地地道道的庄户汉子,从来未进过府里,坐在花厅里缩手缩脚,看着四周一尘不染油亮的黄花梨圈椅桌案,精致的掐丝珐琅高腰花瓶里插着一枝开得正好的腊梅,花厅四角还摆了烧的正旺的炭盆,他何曾见过这等排场,只觉得局促不安。
听着外边脚步响,小丫头笑着打起帘子来:“夫人和五姑娘来了。”
李全福连忙站起身来,隔着紫檀剔红屏风,隐约看见有人走到后面坐下了,笑问道:“你就是如意的哥哥李全福?”
他只觉得手心里一把汗,来的时候苏大娘交代过了,今儿是府里的夫人要见他,为的是要认如意做义母,他自然知道问话的必然是顾家夫人了,连忙作揖道:“回夫人的话,小的正是李全福。”
郑氏虽然瞧不见他的模样,但听说话还算有礼,笑着道:“坐吧,不必这般拘礼。”
如意也在旁开口道:“哥哥请坐。”
李全福退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坐下,额上已经隐隐见汗,不知这夫人要说什么。
郑氏笑着让丫头给李全福奉了茶道:“想必你来时已经与你说过了,如意这丫头很和我心意,我想认了她做义女,你是她哥哥,少不得要问过你才能成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全福听她问话,又忙站起身来:“夫人能看上她,是……是她的福气,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
郑氏挑了挑眉,难道这李全福也有那种想要贪图沾光的心思,她追问道:“只是什么?”
李全福吭哧了一会,才道:“小的只有如意这一个妹子,当初实在是日子不好过,没了法子才送了她到府里来做丫头,如今夫人肯抬举她我自然欢喜,只是她素来是个有性子的,比不得别的大家姑娘那样知书识礼,若是有什么教夫人不喜欢了,还请夫人不怪她才是。”
郑氏一听,原来是担心如意受委屈,果然心里还是有这个妹子的。她笑了起来:“你是怕如意做了姑娘后会受委屈吧?你只管放心,我既然收了她在身边,必然是当自己女儿待,不叫别人欺负了去,倒是你在庄子上做个庄丁,养活一家老小只怕都难,就没个什么打算?”
李全福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小的只会种田,又爱吃几杯酒,管事们瞧不上,派不到好差事。”
郑氏微微一笑:“我有个好去处给你,只是要你应一件事,你可愿意?”
李全福一愣,大喜过望,只是口里还硬着:“夫人只要不是叫我应什么不好不该的事,我是不敢的。”
如意只觉得这李全福是个死心眼,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哥哥,夫人是要你应了日后不可贪杯嗜酒的事呢。”
李全福听得这话,哪里有不肯的,连忙拜倒下去:“应了,应了,再不敢贪酒吃了。”
郑氏也笑了起来:“既然你应了,就要记在心里。如此,你就跟着府里几个管事到杭州的丝织行里去学着管事,若学的好了,日后还有重用,你可愿意?”
李全福喜欢地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连连磕头:“愿意,愿意,谢夫人赏我差事。”
郑氏起身道:“既然如此,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去了,让你妹妹与你说说话。”
如意送了郑氏出去,这才绕过屏风到李全福跟前,笑着道:“哥哥如今有了好出路,几个侄儿也都能跟着沾沾光,这才是最好的。”
李全福看着自己妹子,还是那个娇俏出挑的模样,只是眉眼之间的顾盼神飞自信的神色,却不是从前能有的,只觉得像是陌生了许多,不是自己自小带着的妹妹了,但又想着自己能得个管事的差事,跟着去丝织行有欢喜起来:“这要是叫你嫂子知道,只怕也要高兴坏了。”
如意却是蹙了蹙眉道:“嫂子的性子……只怕还会找上府里来闹一番,若是惹恼了夫人,不但不认我,只怕哥哥这差事也……”
李全福哪里不知道自己媳妇的那点子见识,听得如此,沉声道:“妹子宽心,我这回去就好好教训她一顿,必然不让她胡来,就是去杭州我也把她娘儿几个带了去,让她今晚就收拾好行李,免得胡思乱想。”如意笑着点头。
李全福又想着自己一家走了,只留着如意一个人在金陵这府里,有几分担心地道:“妹子如今一个人留在府里,还是多加小心,凡事莫要强出头,性子也收一收,好生伺候夫人,夫人念着你的好,不会教你委屈了去。哥哥不中用,帮不了你什么,难得你有这造化,还盼着你好才是。”
如意听着他的肺腑之言,可见李全福对如意是真切的兄妹之情,心里有些惋惜,若他知道自己并非如意,只怕会如何难过,她叹口气道:“哥哥也是,既然能跟着管事,还得好生打起精神学些本事,莫要再好酒贪杯,耽误了事大家都没脸。”李全福憨憨笑着应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