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如意回了正房伺候,才进门便觉着不对,绣春与香莲都垂手立在一旁,迎儿却是跪在榻前低声抽泣,顾玉琴半躺在榻上,直着身子恨恨地瞧着她,一旁还有翻到的铜盆,和洒了一地的水渍。
却听顾玉琴恨道:“以为你是个伶俐的,要了你过来做通房总能留住个三五日,哪知道是这么个下作惫懒的,日日一副轻狂的模样,爷瞧不上你,就连跟前伺候都躲了去,你以为你如今是半个主子了,便敢骑到我头上了么?”说着便向跪在地上掩面低泣的迎儿啐了一口。
迎儿泣声低低道:“我不敢的,姨娘饶了我吧……”
顾玉琴冷笑道:“你不敢?那你整日一副哭丧脸与谁看?莫不是我这里委屈你了,少夫人那里倒是好去处,你为何要过来?”迎儿身子一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低低呜咽着。
顾玉琴尤不解气,顺手抓起榻边桌案上的茶盏照着迎儿劈头盖脸砸过去,口中骂道:“我还没死,你就敢在跟前做张做智。”
那青花缠枝茶盏里是香莲新换的茶水,最是滚烫,尽数泼到迎儿身上,只听她凄厉地惨叫一声,却把如意等人都吓了一跳。
榻上的顾玉琴也是吃了一吓,再看迎儿疼的脸色煞白也不敢高声哭泣,只是把被茶水泼到大半的手藏进袖里,低声落泪呻吟。她更是厌恶,向着一旁站着的香莲道:“还不打发出去了,瞧着便晦气。”如意心思微动,忙上前搀起无力起身的迎儿,送她回房去。
一路上小丫头们见着迎儿鬓发散乱,脸色青白不定地半靠在如意身上,一半的衣裳袖袍俱是湿淋淋滴着水,都吓得退开一旁,不敢多问。
迎儿早已疼的出不了声,只是用袖子遮着双手,任如意掺了自己回了房,甫一进门,如意向着迎上来吓得不知所措的绿品道:“快去打盆凉水来,怕是烫的厉害了。”
迎儿微微摇头,翕动着嘴唇道:“不妨事的,不劳烦妹妹了,让她来伺候就是了。”
如意扶了她坐下,轻轻撩开一角衣袖瞧了瞧,只见一双手上已经烫的通红肿胀,更是起了透亮的数个水泡,忙道:“都发了泡了,那茶水烫的厉害着呢。”又瞧了一眼一旁捧了铜盆吓得发怔的绿品:“她哪知道这个。”
迎儿疼的厉害了,也就顾不得这许多,只得点点头,轻声道:“有劳妹妹了。”
如意慢慢将她衣袖撩到手腕处,用凉水将红肿处轻轻擦了,皱着眉道:“这水泡怕是碰不得,若是这时候挑了只怕会热毒攻心。”迎儿看着自己一双手已是红肿不堪,更是疼痛难忍,一时低着头垂泪不止。
如意叹口气,吩咐绿品:“你去园子里管花的婆子那讨一些象胆来,切得薄薄地给迎儿姐姐敷上。”绿品忙去了。
“都是爹生娘养的,这又是何苦……”如意瞧着落泪的迎儿,叹道,“弄成这个模样,莫说老子娘,就是我们瞧着也不过眼。”迎儿听得这话,只觉得更是心酸,再压不住心头委屈,放声哭了起来。
如意瞧不过,摘了自己的手绢递了过去:“快擦擦泪,别落在手上了。”见她接过去,这才上前坐下,低声道:“姐姐,恕我说句心底话,你这又是何苦,你这么个伶俐的人难道还瞧不明白,通房岂是好当的,说是半个主子,不过是听着罢了,日日照旧跟前伺候,若得了大少爷的欢喜,二姨娘如今是有身子,盼着你留住大少爷,倘若生了之后,只怕未必容得下你;若是不得大少爷看重,二姨娘也用不上你,更是不容你!”
迎儿怔了怔,慢慢坐直身子看着如意,含着泪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你是关心则乱,”如意瞧着她道,“你且说,如今姨娘待你如何?”
迎儿低头道:“我留不住爷,她瞧我自然不喜欢。”
“那若她生产之后呢?”如意又问,“她还用你留住大少爷吗?到时候她那般厉害的人,容得下你在跟前吗?”
迎儿一时心乱如麻,低头不语,许久才抬眼看着如意:“妹妹替我思量这许多,便替我想想法子吧。”
如意瞧出她眼中的不信任,笑道:“姐姐是不信我呢,你想想,我是过来伺候二姨娘临盆,过月余便要回去,不过是看在旧日的情分上,不忍心姐姐这般被糟践,才与你说一说心里话。姐姐若是信不过我,只当我不曾说过便是了,我也不费这份心思。”
迎儿听她说的真切,的确如此,如意不过是顾府遣来伺候顾玉琴生产的丫头,过了满月就得回去,自然不会与这边府里有什么瓜葛,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图谋。
她忙道:“妹妹莫要如此说,我知道你待我是一片诚心,如今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只有你肯说这些话,哪里还能不信你呢。”
如意见她如此说,这才点头道:“姐姐从前在大姑娘跟前伺候的,什么阵仗不曾见过,也是事关自己才糊涂了。你且想想,如今你要在府里立足需得依靠谁?”
迎儿低声道:“二姨娘?”
“这便错了。”如意摇头道,“你如今虽然是闻莺院的通房,却也是大少爷的枕边人,自然只有依靠大少爷才能立足。”
她顿了顿,瞧着迎儿低声道:“二姨娘再要强终究是姨娘,只怕若是爷大少爷定了主意她也无计可施。就说胡姨娘吧,当日大少爷去庄子上瞧上的,无媒无聘便收了,带回府里夫人很是瞧不上,说她父亲生前不过是私塾先生,小门小户没见识。那又如何,大少爷喜欢了,再也没人说什么。”
“你是说……”迎儿脸色更是白的吓人,死死盯着如意道,“这怕是不成的,自打我伺候大少爷以来,便不得他看重,好些时日都不曾来这边,哪里肯……”
如意淡淡笑道:“爷们都是贪新鲜的,大少爷就是再喜欢胡姨娘,终究会有些厌了的,你若是能投了他的喜好,还怕他不看重你?”对刘玉堂她是再知道不过的,五年夫妻情分,当日对他牵肠挂肚,到如今她居然要凭着这些送了别人去投他所好,以雪冤死的仇恨,不得不说这是个绝妙的讽刺。
听着外边绿品走近的脚步,如意站起身来,低低道:“你瞧胡姨娘便知,大少爷最是喜欢风雅清奇,你自己慢慢思量吧。”聪明之人点到即止便可,她自会想明白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