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她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城市的尘土飞扬,细致入微,这种生命中无形的杀手会在某个瞬间让人觉察,却也总是很轻易就忘记。太过微小的事物,在弱肉强食的竞争中变成了习惯的被忽略,但其实它们也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比如动物,再比如人类。
云漓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倘若人的生命真的脆弱到需要靠死亡来得到解脱,那么佛语和圣经里所说的“接受”到底是对生命的一种超脱还是变相的扼杀呢?不是虔诚的教徒,亦不是佛祖门前超脱的弟子,她在思索这对人性的定论和质疑时,要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倘若人生真的如是解说,那到底最后会因为一种什么样的果来报自己所种下的因呢?
华严经云:“十方诸如来,同共一法身,一心一智慧,力无畏亦然。”
这也就是说,十方如来同一个心,无二心。阿弥陀佛的心与释迦佛的心相同,释迦如来的心与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心亦相同,所以十力无量佛都是一个心。再返观众生心,个个不同,因为众生的心是妄心,妄心又如何会相同,你有你的妄,我有我的妄,一百人有一百人的妄。
总结而来,就是所谓人心不同,各如其面。
她在妄自菲薄,但是同样也在思考自己的人生,她妄想过什么,又或者是在等待一个怎么样的结果,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越来越觉得,其实人总是很容易接受一些来自别人的施恩,无论是哪一种心里,当真或者是随意,但是认真了,就会被包围,而无从逃脱。
她一直都知道文柏曦所生活的家庭,那就像是一座看上去富丽堂皇的宫殿,但其实四周都爬满的白蚁,在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肆意吞噬它的华丽和富贵。她是擅长隐藏情绪,并且能够把所有的痛苦掩饰得妥妥当当,然后以一贯落落大方的富家女形象出现在任何一个社交圈的人。她没有安全感,她会找寄托,比如江柏尧,那是她心里唯一认可的家人,比如宁子骢,她拼了命也要一直爱下去的男人,她不求回报,不求结果,她自言可以坦然接受所有的结果。但是,谁又能说这就是真正的文柏曦呢?认识了快十年了,在这个浮华的世界,他们各自为乐,都以为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最后,都是一无所有。
想得实在是太多了,太杂了,云漓江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了一个暗无天窗的囚笼里,什么都看不见,连呼吸也在一点点消失。她缓缓地挪动脚步,走到了路边,伸手拦了的士,坐上后座,她拿起手机,给秦玮颉发了一条微信:我有点累了,回境画林休息。
回到“境画林”,她几乎是关上门就靠在了门板上,闭着眼睛,用力呼吸,然后托着近乎筋疲力尽的身体走到了卧室,踢掉鞋子,躺了上去。就这样,她睡沉了,做了很多梦,像打仗一样,混乱,模糊,仿佛是在死亡和重生中轮回了一世又一世。她看到了一条蛇,然后她在慌乱中被逼得节节败退,再然后是捕蛇人,在她面前斩杀了那条蛇,血溅当场。她被吓得捂住了双眼,但是睁眼的时候,她的满手都是鲜血,明明不是她杀的,为什么她的手上会沾满那条蛇的血……
她被惊醒了,浑身都是汗,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秦玮颉,没错。
他用手试了试她的温度,告诉她:“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
她抓住他的手,摇头。
“会烧坏了,送你去医院,听话。”秦玮颉作势要抱起她。
云漓江猛地再次摇头,“秦玮颉不要,我不去医院,我不去。”下午的那一幕似乎还在她眼前,“手术中”三个字,鲜红鲜红,还有病床推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多么害怕那条白布会一直盖到……头顶……不,那个噩梦一分钟前还在她梦里与她搏斗。她不去医院,坚决不去。
秦玮颉看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只好放下她,俯身下去,轻吻了她的额头,他问她:“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要怎么告诉他呢?
“要不要我叫启航来家里看一下。”秦玮颉又问。
云漓江依旧摇头,“太晚了,我明天一早要去医院看柏曦,到时候自己找尤医生,放心吧,我没事,你拿条毛巾过来,我敷一下就好。”
秦玮颉去洗手间拎了一条湿毛巾,叠好以后放在了云漓江的额头上,他轻轻婆娑着她的脸,太憔悴了,他看着心疼。
“散会以后我看了下今天的新闻,文柏曦出事是不是跟报纸上的事有关?”秦玮颉问她。
云漓江点点头,“不知道是哪里的小报扒出了江总和那个心理医生的事,这件事对柏曦的刺激很大,而且似乎还涉及到了江柏尧,具体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我明天去看她才会知道结果。对了,今天的董事会怎么样?顺利吗?”
秦玮颉点头,告诉她:“没事了,过了明天我和齐允中会正式签股权让渡书,等他的资金一到,就能解决问题了。好了,你不要再操心公司的事了,我能搞定,乖,好好睡一觉,我就在这里守着,等你睡着。”
“嗯。”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她自觉的闭上了双眼。她承认现在的自己很需要这个男人的肩膀,有他在,她会觉得安心。也许这就是她的妄念,不够虔诚,但是够执着。
第二天早上她是在秦玮颉的怀里醒来的,他抱着她,贴得很紧,这是两人第一次以这种相安无事的方式搂在一起睡了一整晚。她看着他的眼睛,闭上眼睛的时候看不见他眼里的深邃,还有他的脸部轮廓,很分明。
秦玮颉睁开了眼睛,第一时间拿手试了她的体温,“还好,烧退了,等会儿我送你去医院,然后回公司开会。”
云漓江本能的要拒绝,秦玮颉已经起身了,他穿好衣服,又从柜子里拿出她的衣服,放到床上,微微笑着说:“需要帮忙吗?”
看吧,男人总是能随时给自己找乐子。
云漓江当然没理会他,自己抱着衣服进了洗手间,洗澡,换衣服,化妆,动作一气呵成。对着镜子打粉底的时候,秦玮颉正好进来了,看着镜子里的她,笑道:“怎么,遮不住?”
“是啊,太憔悴了,见不了人了。”云漓江是故意在他面前娇嗔。
秦玮颉从后面搂住了她,贴着她的耳朵说:“能见我就行了,其他人不用在意。”
这话霸权主义瞬间暴露,云漓江笑了,病态的脸上显得苍白无比,她挣开她,然后站起来,从背后拿了包,说:“走吧,差不多了,我怕你赶不到会议。”
秦玮颉把她送到了医院门口,云漓江看了看时间,坚决要求他立即回公司,“路上塞了二十几分钟,你现在不走,是想等着董事会所有人等你吗?”
秦玮颉也不再跟她纠结了,他笑了一下,说:“好,听你的,我看你进去。”
云漓江赶紧转身往里走,一直到看不见她,秦玮颉这才掉头,往主干道上开去。
云漓江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正好宁子骢转身,看到是她,立即打招呼:“云小姐早。”
“宁先生早。”而后她看向病床上的文柏曦,她始终盯着窗外,一言不发,知道她来,也一直是这个姿势,连头都没有回。
宁子骢眼神示意了一下,而后说:“我下去买早餐,你们聊。”
云漓江这才走到文柏曦的病床前,看着面色如纸的好友,十分的心疼,但也气她的傻,所以她说:“柏曦,昨天是我错了,我不该挂你的电话,如果知道你需要一个人倾诉……”
“漓江,这跟你没关系。”文柏曦打断了她。
“柏曦……”云漓江怕她情绪激动,只能试着去喊她的名字。
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流出来了,文柏曦看着自己的好友,她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她在哭,声音很低很低,但是云漓江知道,她一定是很伤心。认识这么多年了,他们彼此都很少见到对方这样哭过,如果不是伤心到极点,没人会用眼泪这种东西来释放自己的情绪。
云漓江试着抚她的后背,她安慰她:“柏曦,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一起面对,知道吗?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昨天是宁子骢给我打的电话,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还有江三少,他昨天一直守在这里,大家都很担心你,所以你不能再做这种事吓大家。你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要负责任,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身边的人负责,知道吗?”
“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的话,你想过你妈妈没?还有你爷爷,他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
这是在安慰,也是在试图告诉她这种错误的发泄方式对大家的伤害有多深。
哭累了,她红着眼圈看云漓江,她说:“漓江,你知道吗?我忍受不了我爸爸一直忽略我跟我妈妈的存在,我忍受不了他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宁二哥跟我三哥那天的对话我听到了,PrinceW.和他的事是他自己暴露给报社的,目的就是逼我爷爷就范,他是故意向全世界宣告他和PrinceW.的关系,来得到大家的认可。还有我爸爸的事,我知道其实家里都知道,大家不说是为了怕我伤心。三哥一直不允许我去插手他们的事,也不让我接近那个女人,他说既然阻止不了,就不要试图去尝试,不然只会让自己更伤心。我相信三哥是为了我好,所以我忍他们。但是这一次,如果不是三哥,没有人敢爆料我爸跟那个女人的事,漓江,就算他和我和我爸政见不同,但是他不能这么伤害我,他是我哥,我一直以来只认的亲哥,你知道吗,你懂吗?”
云漓江默然,这些事她不知情,也做不了任何评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