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了,那么长久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这个真相。秦玮颉想,大概再说下去,他会更加后悔自己的决定,带她来这里,说这些往事,已是极限。他低下头,许久以后,轻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官隐玉摇了摇头,目光澄净,她说:“不怪你,就算你不来找我求证,总有一天我也会说出实情。秦先生,没有让我继续说下去,你已经给足了我尊严,那些事,终究是我们这一辈人心中永远的痛。近三十年,那种心灵的逃亡让我不得安宁,我欠齐家,欠秦家,还有我的父母,我的丈夫,以及我的女儿,还有已经死去的他们……我从没奢求过原谅。”
风撩起了她鬓角的黑发,她伸手理了又理。十字架上的前尘往事,似乎都在这一刻随风而逝,她说这些话,只希望主听得见。
这座教堂,承载着这座城市里每一个人心中不能说的秘密,有悲伤,有喜悦,也有许许多多的道不完,言不尽。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到了口袋里的戒指,幸好,还在。
“我相信你会照顾好素沅,以后不要再回来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秦玮颉的手在口袋里轻轻婆娑着戒指,一下一下,跟着心脏跳动,他需要这种时刻存在的安全感来面对更多的暴风雨,包括他做的每一个决定。
官隐玉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这么做,是为了她的女儿好,可是作为母亲,她也知道什么对她的素沅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不能不说:“素沅的性格我知道,就算是离开了,她也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八年前她离开你,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没有办法面对你,但是整整六年,她一直在路上,我知道她心里有你,不然在意大利的时候她不会对我说那些话。秦先生,作为一个母亲,我希望我的女儿得到幸福,所以如果你也爱她,请不要放弃好吗?”
他怎么会不知道,十岁,十九岁,二十三岁,二十九岁,三十一岁……她一直都在,兜兜转转,其实,从未离开过。他知道,她很善良,很正直,甚至在知道真相以后依然坚强地一个人走遍了世界,从未有过抱怨。
他应该要爱她的。
“如果她愿意,我会遵守我的承诺,娶她为妻,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别人。”说完这句话,他仰头看头顶上空的十字架,耶稣说,这是苦难的开始,也是自我救赎的开始。
“好,谢谢你。”许久以后,官隐玉俯下身,朝他深深的鞠躬,这是一个长辈的敬意,这么做,是因为感激。
送走陈素沅和陈家夫妇的飞机,秦玮颉第一时间就让刘光联系雷欧,看能不能现在里昂找到熟人,确认秦玮纤的安全。这不是一起普通的绑架案,如果绑匪有所图,那么只有可能是针对他,而不是大姐,所以一定能保证她的安全。
刘光说:“秦总,雷欧那边说,这次的绑匪是里昂的一批黑手党,他们和大小姐没有结过仇,很有可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
秦玮当然知道,所以他只是告诉刘光:“安排一下,我即刻就走。”
回到公司,刘光才意识到秦玮颉所说的“我”是什么意思,原来他是要孤身一人前往法国,所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这个要求,“秦总,我必须跟你一起。”
“不,阿光,你留下,如果我有什么事,记得我留在银行的东西。”他第一次叫他“阿光”,只是因为这么多年的信任,选择孤注一掷的时候,要让最信任的人留下来,这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刘光当然不会同意,当同样坚定的目光出现在彼此的眼中时,他第一次忤逆他的上司,他义正言辞:“我是您的助理,不会让你一个人涉险,秦总,请不要为难我。”
在这个男人眼里看到了正气和决绝,秦玮颉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要坚持自己的初衷,他坐了下来,将手放进口袋,几秒钟又拿了出来。对上刘光的眼睛,他告诉他:“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战场,不需要任何人为我牺牲,谁都一样。”
夜里,秦玮颉坐这一天最晚的一班飞机飞法国。
彼时,在冰城哈尔滨。
北方的暮秋,枯叶如蝶,一条路上,全是落叶,踩在脚上,咯吱咯吱的响。云漓江在这座城市出生,念书,一直长到十八岁,她离开这里去了上海。如今,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这里,披着长发,穿上了长款的黑色毛呢,看上去安静,淡漠。
阔别重逢,文柏曦第一眼见到一身黑色装束的云漓江站在铺满枯叶的小路上,她瘦了,比以前瘦太多了。低着头,她似乎是在看自己的脚尖,一动不动,很专心。
突然就想哭了,曾经那个在大上海肆意妄为的女孩,如今,变得这般安静,像一池静水,纹丝不动。
“才多久,头发都这么长了,是不是该叫你长发姑娘了。”时隔一年多,文柏曦千里迢迢飞到东北,只是为了见一见她这位昔日的好友。没想到变化如此之大,前一秒是想哭的,可是她还是忍住了,一把抱住好友,笑嘻嘻地打趣道。
知道文柏曦要来,云漓江是开心的,这一年多的日子,她过得很简单,上班,陪母亲,然后便是安静地读一些书。大上海的繁华旧梦,早就与她不相干了,唯一值得回忆的大概就是她这位闺中密友了。
她终于是笑了笑,好像真的是很久都没有笑过了。她挽着文柏曦的手,问:“怎么会突然来东北?”
“想你行不行?”文柏曦笑问。
“行,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云漓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文柏曦打断了,“够了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动不动就提他好吗?”
“都不许我提了,哎,什么情况了?”云漓江故意凑过去问。
文柏曦翻白眼,“你以前可没这么八卦啊!”
云漓江笑笑,并不再追问,而是领着她回家。
文柏曦终于是见到了云漓江的母亲,那个她记忆里漓江很少提到的人,她知道这是一对不一样的母女,至少据她的了解,他们并不亲密。
简单的打过招呼之后,云初屏便嘱咐云漓江好好照顾客人,她自己则出门去会友。家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了,文柏曦仰天躺在云漓江的床上,顿时觉得舒服极了。她问云漓江:“你妈妈一直都不爱说话吗?”
云漓江点点头,而后开始收拾文柏曦的行李。
“漓江,这样的生活,你会觉得辛苦吗?”文柏曦对她们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她本该是齐家的女儿,原本应该和她一样过着大小姐的生活,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有些人,注定会被牺牲。
云漓江看了看天花板,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文柏曦关于她和母亲。从小到大,她一直活在母亲的刻意疏远和冷淡下,母亲从来不对她笑,是从来。
“柏曦,她是我妈妈。”她只能这样说。
“漓江,你总是这样委曲求全,你为什么不问问她呢?你是她的女儿,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告诉你的。”文柏曦是心疼她。
云漓江默然,她不是没有问过,从小到大,多少次,只要她开口想要和母亲亲近的时候,云初屏总是默不作声,再多了也就是一句话:我累了。她想知道些什么,可是母亲不会说。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什么时候有空,带我转转?我还是第一次来东北呢!”文柏曦看她低着头,一下子心就软了,这个样子的云漓江,是不常见的,至少在上海的时候,她没有见过。
“你想玩什么?”云漓江如是问。
文柏曦一指点着下巴,眼珠转了转,而后坐起来,问云漓江:“能滑雪吗?”
云漓江失笑,“小姐,还没到寒冬,雪都没有,怎么滑?”
“不会吧,不是说北国大雪吗?来了居然没雪滑,那我干什么?”文柏曦一阵失望。
云漓江笑了笑,拉住她的手,说:“要不带你去沈阳转转,看看历史文物怎么样?”
文柏曦撇嘴,“看历史文物?真敷衍我,真要看那玩意,我还不如上北京城,去西安,下洛阳呢!来你大东北看什么历史文物!”
“明故宫北京可没有。”云漓江笑道。
文柏曦立刻一个大白眼过去,“不都是故宫,皇家大院而已,还能跟西班牙建筑一样?真不靠谱。”
云漓江哈哈一笑,其实也就是一个提议,文柏曦能来看她,她已经很开心了。
最后她们商量的还是在哈尔滨,先去松花江畔,松峰山,然后去斯大林公园,太阳岛,再然后去玉泉狩猎场,再然后……连云漓江自己都笑了,从出生到现在,在这座城市待了十几年了,却发现,有那么多地方,自己从未去过。也许人生来就是不会感恩的,只是在漫长的经历之后才幡然彻悟,那些能容纳自己的,终究是最初的地方。于是,我们学会了感恩。
文柏曦说:“漓江,也许东北比不上上海的繁华,但是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也许比那些浮华更适合我们。”
“是的,东北是真实的,至少不会给你制造假象,让你一直以为自己活在夸张的梦境里。”她也是这么久,才开始知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