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沅比他想象中知道得更多,关于齐家,关于她自己。
“我并不恨齐鲁山,相反我感激他,如果当年他留下我在齐家,那我就不可能有那么美好的回忆。上海的弄堂比齐家大院更真实,我妈妈是对的。”陈素沅释然。
“素沅,我答应过你不会离开你,这辈子我都会信守承诺,所以,你嫁给我吧!”他不在意她的欺骗,陈素沅说,我们毕竟爱过,所以相爱的人,是能够走到最后的。
嫁给他,就真的错了。
陈素沅摇头,却是已经开始收相机了,她说:“我不会嫁给你了,起码现在,我不愿意。”
这个答案就是死角,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但其实,也许娶一个女子为妻,陈素沅是最合适的,相爱过,也能走到最后。
窗帘被风掀起来了,在地上晃出了影子,这是肃秋来临的征兆。微冷,但是让人清醒。
许久以后,秦玮颉站起来了,他伸出手,放在她的额际,眼里有一种道不出的孤独。这是陈素沅熟悉的,也或许一直以来,她见得最多的便是这个表情,不是不心疼。
他说:“素沅,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只这一句,她就真的没办法忍住了,泪水滑落的时候,她还是笑的,她突然发现,没有哪一刻,比现在幸福。
她点头,态度坚决。
泪水顺着她的脸一直流,一直流,他终于是抚上了那些眼泪,揉在指尖,凉意入心脾。他把手收回来了,看着她,许久,说了一个“好”。
这年的冬天,冷到不可思议,新闻里说连广东都下雪了,香港创三十年最冷冬天记录,台湾冻死了不少人。下班时间过了快一小时了,游斯缘又看了一眼老板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再看看四周,空无一人。最近老板好像越来越晚下班了,还有好几次楼下的保安告诉她,顶楼办公室的灯,凌点了还亮着。
她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轻轻扣了下门,随后就传来一个声音——“进来”,秦玮颉抬头,看到是她,便问:“有事吗?”
游斯缘笑了笑,“秦总,该下班了,外面下雪了,等会儿应该会有积雪,开车不方便。”
原来是下雪了,秦玮颉抬头去看窗外,夜色中,雪花飞扬,天地间,逐渐亮了起来。他转头朝秘书淡淡一笑,但是很快,也许就是那一瞬间,他说:“好,我就走。”
直到走出大厦,游斯缘还在回忆刚才老板的那个笑,他是真的笑了吗?她做秦玮颉的秘书快三年了,从来没见他对自己有过这样近乎常人的温和,大多数的时候,他就是一个高标准,严要求的上司。
因为地上渐渐积起了雪,有些滑,所以秦玮颉把车开得很慢。刚刚过七点,三环上已然是车海,等待的时候,他摇下了车窗,一股冷气直逼而来,他随手点起了一支烟,静静地抽着。车里依旧放着那首歌,单曲循环,他记得她说过,这是她唯一一首听哭过的歌。
前段日子在酒吧遇到以前那个实习助理,小女孩拉着他喋喋不休,他本来是有些心烦的,但还是忍住了。后来那个小女孩说起自己失恋,一晚上说了好多话,他一句都没接,临走的时候她瘪着嘴求他,能不能让你的司机顺道送我一程。他本能地给了她两百块,让她自己打车,因为这一晚她说了太多话,吵的他头痛。可小女孩很坚决地说:“秦总,你就送送我嘛,还能省二百块。”最后她还是上车了。
在车上,她缠着司机放音乐,司机瞅了老板一眼,见他不说话,小姑娘又催得紧,犹豫一下,也就打开了。没想到只是第一个音,小女孩就瞪大眼睛看他,毫无顾忌就问:“这首歌一定不是你下载的对不对?”他当时只是眯眼看着身边的人,女孩随即就笑了,还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这是一个女孩子为你选的歌,并且她很爱你。”
他的目光沉下来了,看得小女孩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那一路,他和一个并不太熟的小女孩一起听了那首歌,下车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告诉他,爱这首歌的女孩,都很勇敢,她说,我也很勇敢。
车终于动了,霓虹灯映红了雪,城市的脚步,在夜色中渐渐缓和。车子下了三环,他一路向北,朝境画林的方向开去。途中他接了一个秦玮绛的电话,彼时的她带着一岁多的女儿在香港定居,那是一个比上海还魔都的城市,喧嚣,猖獗。
“阿颉,看天气预报说上海下雪了。”秦玮绛的声音柔柔地传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雪,淡淡地“嗯”了一声。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阿颉,过年我带言言回上海好不好?”
秦玮颉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上海是个是非之地,秦家的纷争,齐家的故事,总是有很多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解决的事。当初齐允正说要带她们母女去香港定居的时候,他只说了“好”,因为他知道,任何一个地方,只要远离秦家,都是好的,至少对二姐来说是这样。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挡风玻璃前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他打开了雨刷。电话那端依旧在等他说些什么,他不是不想二姐回来,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说:“今年的上海很冷,年后吧,好不好?言言还小......”
秦玮绛不是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齐允正不说,是因为爱她,阿颉不说,是不想让她为难,齐秦两家的事,也许真的说不清楚了。
“阿颉......”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就像小时候安慰被爸爸打的他一样,他喜欢二姐的声音,像母亲一样,温暖舒心。
“后面有车,我先进去了,二姐,再见。”挂了电话,他踩下油门,保安看到他的车,立即敬礼放行,车驶进了境画林的大门。
把车停进车库,他拿了手机便下车,刚才敬礼的保安便走了过来,很客气地说:“秦总,前两天园林公司的人过来说您家的温室兰花还要不要继续送,之前是云小姐一次订了两年的,到这个月末就到期了,您看......”
秦玮颉顿了一下,说:“以后一直送,费用我会让秘书按时打过去,谢谢。”
“秦总客气了。很晚了,您早点休息,再见。”保安说完就走了。
一楼的客房,以前云漓江住的房子,飘窗台上已然摆着一盆兰花,君子兰,紫色,开得正好。秦玮颉走上前去,伸手想触摸一下花瓣,手到半空,突然就放下来了。她走了一年多了,这盆栽一直在换,却依然是君子兰,他竟然不知道,她这么爱兰花。
君子兰,花中君子,象征着坚强,刚毅,威武不屈。
她爱的花,就像她自己。
蓦地就笑了,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想起她的时候是笑的。在里昂的时候,她说,秦玮颉,其实你很简单。而他曾经说过,我们很像,我看你的时候就像看我自己一样。
但是,究竟是谁简单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他们会选择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选择自己爱的人,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很多年前在帝都北郊的一所四合院里,他看到一个穿着白球鞋的小女孩站在四合院的门口,她低着头,只看自己的脚。他想问她从哪里来,可是齐伯伯却打了一个手势,告诉他,不要说话。他看着那个小女孩离开,一个人,走到了马路对面,然后淹没在人群里。那时候他觉得,那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她可以一个人,不用谁牵着,她可以过马路。再后来,他在F大,那条火红的枫叶路上,看到了一个长发姑娘,她的眼神,很镇定。
陈素沅说,我知道你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我,而是她。齐鲁山说让我记住她的名字,齐槿,他念了两遍,我记得。
然而,有太多和齐家有关的往事,他并不知道。在媒体面前第一次把她强行带进自己的世界时,他是冲动的。看到素沅的那张黑白照片,他就确认无疑,所以他不顾一切将她带离东北,再一次闯进他的世界。他强迫她做了所有不愿意的事,却给了她一个没有把握的承诺。
他记得那晚父亲大发雷霆,他说:“这都是秦挚造的孽,是我们秦家欠了鲁山,你现在却要把这个女孩带进来,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你让她怎么活!”
那个埋了近三十年的秘密,谁还敢轻易挑起,父亲说得没错,他把她带进来,就等同于是万劫不复。可他到底是做了,他说,要陪她一起走下去。可是当她一点点走进齐家的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那个真相有多么残忍,他不能,让她知道那么不堪的真相。
她说,那个身份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就好像是我一直在思考我在你身边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一样。秦玮颉,我没有幻想过不该幻想的东西,所以我想过从你的身边抽离。
所以,他放她走了,并且他希望,她最好是走得越远越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