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后,云漓江还是决定先见付见生,毕竟是兄妹,在这种忐忑不安之际,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他。他们是异一母同胞,也许付见生的意见比其他人都来得中肯呢?这样想着,她便真的主动见他了。
付见生听到她怀孕的消息,自然是惊讶的,但是关于她和秦玮颉之间的点点滴滴,他知道的不多,所以他第一句话便是问她:“小漓,你真的决定了吗?”
决定?如果生下这个孩子,那么她和秦玮颉之间便有了一条这辈子都斩不断的纽带,无论是在一起还是分开,都无法割舍。昨天秦玮颉的话依旧在她的耳边回响,他说要跟她结婚,他们要在一起,组建一个家庭,然后一辈子。这是一个很重的承诺,她不怀疑他的诚意,也相信他会给她和孩子一个完整的未来,可是只要想到齐家,想到邵湘云的心思,她心里总是有一根刺,怎么拔也拔不掉,更何况,还有一个陈素沅,她的存在,是那般真实。
她不确定,所以她不敢回答付见生的问题。
“小漓,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只要你幸福,我和妈妈都会尊重你。”这是付见生的话。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自己内心的猜测,无论是齐家还是秦家,在这种牵扯不断的关系中,始终都需要有些人小心翼翼。就像她明明知道邵湘云介意她齐家女儿的身份,但也不得不接受,因为齐鲁山,他的权势和地位,没有谁敢挑战。
她说:“有时候我多么希望我和他至少有一方不属于这些纷争,明明可以是很普通的人,到了这个圈子,我仿佛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付见生也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但是这些年,从齐鲁山到母亲,到云漓江,再到这些永远都牵扯不断的事,他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维持这种平静。从设计院离开的时候他跟自己的下属说:“我活到三十多岁才有一个‘天高任鸟飞’的机会,也许这是‘塞翁失马’呢?”那个时候只是为了安慰跟了自己多年的同僚,但是仔细回过头来想想,又何尝不是真的解脱呢?他告诉云漓江:“小漓,人有时候糊涂一点才好,活得太清醒反而会有无穷无尽的烦恼。你要试着去接受你现在的生活,路是你们一起走的,会走成什么样,只有走了才知道。”
路在脚下,能走成什么样,只有自己走下去了才会知道。
那天夜里,大雪覆盖了整个北京城,早上起来,云漓江推开窗户,看到的就是整座城市的雪白,这种感觉,突然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秦玮颉,下雪了,好大的雪。”她有些欣喜地转头告诉某人。
秦玮颉一早起来已经处理完了几份文件,因为怕打扰她休息,所以一直没进来,这会儿刚接完一个电话,就听到她在喊他。
她只穿着毛衣和绒裤站在窗口,寒风瑟瑟,秦玮颉皱了一下眉,但看到她这般欣喜若狂,只好走到床边,拿起了外套,走过去套在她身上,“从小长在雪堆里的人看到雪这么兴奋做什么?”
“什么呀,谁从小长在雪堆里了?呢,你看,这么大片的雪,真有我们哈尔滨的感觉。”
难得她这么孩子气一回,某人的心立刻就柔软了,从后面拥住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侧,他了一句很动人的话:“以后我陪你看每一年的每一场雪。”
云漓江立刻就笑了,“真煽情,又是从什么杂志上学来的?”
秦玮颉没有继续跟她贫下去,而是从柜子里拿了衣服递给她,“收拾以后下去吃早餐,等会儿我们出发去医院。我爸妈的飞机是十点半的,我们先去,他们随后就到。”
“什么?”云漓江吓得不轻,“你爸妈要来?”
秦玮颉笑了,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下,“只有我一个人怎么在你妈面前表达娶你的诚意,好了,换衣服。”
秦玮颉带上门出去了,留下云漓江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直到医院,云漓江魂不守舍地走到了住院部,看到护工的阿姨,人家跟她打了两声招呼她才反应过来,秦玮颉以为她是不舒服,马上就牵住了她的手问她:“不舒服先带你去看下,再上去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还带着宠溺,云漓江抓紧他的手,但摇了摇头。
“走吧,一起上去。”
云初屏正在看报纸,付见生陪着她,两人偶尔聊一句。见到云漓江和秦玮颉手牵手出现在病房门口,付见生便轻咳了一声,示意云初屏。
云初屏第一眼就看到了秦玮颉眉宇间的那股英气,就好像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很像她的一位故人。
处于礼节,秦玮颉还是先开口打招呼,他恭敬有礼,“阿姨,你好,我是秦玮颉。”
“妈。”云漓江有些紧张地看着母亲。
云初屏瞟了女儿一眼,再次把目光放在秦玮颉身上,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一时间有些迷惑,大部分的意识告诉她,也许最近频繁回忆起的那些事真的是生命的极限。
曾经她拼命去忘记的一些事,在生命越走越接近终点的时候,突然就悉数出现了。她没有刻意去为难谁,看透了,看多了,便不会再介意什么,所以她很客气,“你好。”
付见生站起来给他们让位,他笑着说:“没有提前跟妈说,等着你的惊喜呢!”
云漓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寒暄一番,秦玮颉接了一个电话,回来的时候抱歉地看着云初屏,他说:“抱歉阿姨,对不起,北京雪太大,我爸妈的飞机迫降在河北了,可能今天没办法来看您了。”
这个气候迫降很正常,云初屏自然是理解的,所以她点点头,“没关系,安全第一,告诉你的父母,心意我领了。”
“谢谢阿姨理解。阿姨,我和我爸妈今天来,主要是有两件事,希望我说了以后,您不会生气。”秦玮颉直奔主题。
云漓江的心“噔”了一下,她向秦玮颉看去,又看向付见生,后者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其实这些都落在了云初屏眼里,不知不觉,她的女儿三十岁了,这个年龄,本就该是幸福的。
“我听着呢,你说。”云初屏依旧镇定。
秦玮颉正预备开口,云漓江先打断了他,“等一下”,她看向自己的母亲,“妈,您答应我,不管等下他说什么,您都记住,不能生气。”
女儿的眼神太忐忑,她大概也在猜测,所以她点头了。
“阿姨,漓江怀了我的孩子,我们打算结婚,希望您成全。”
一句话,三双眼睛一齐看向了云初屏。
未婚先孕,是她这辈子毁掉自己的第一个节点。三十七年前,她把自己交给了一个男人,然后接下来的三十七年,她都在悔恨中度过。一个女人,这一辈子,就这样没了回头路。
空气渐渐凝固起来了,云漓江感觉到了周遭的压迫感,付见生看着母亲,那张原本平静的脸上开始一点点的惨白,她不说话,也不动,也不看谁。他感受到了那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云漓江紧紧地攒着秦玮颉的手,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母亲的时候,心里充满的畏惧,她害怕在这一瞬间,看到的是一场爆发。
“小秦留下,你们两个出去。”最终,云初屏咬着牙,说了这样一句。
“妈——”云漓江胆怯地叫着。
“没事,你跟你大哥出去等我。”秦玮颉安抚她。
病房里只剩下云初屏和秦玮颉了,很安静,适合谈判。
“你到底知道什么?”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云初屏并不确定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和她当年认识的那个人有关。
秦玮颉低下了头,这一天来得很快,在父母决定来北京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提醒过他,她说,儿子,错就错在她不该生在齐家,那个身份,她母亲都未必有勇气接受,你确定你能够说服她吗?
他不敢保证,也没有抱有任何侥幸的心理。他想过,就算云初屏认出了当年的秦峰,那么,他也一定要去争取他们的幸福,上一辈的恩怨,与他们无关。
“我不管她是谁的女儿,也不在乎她的身份,我爱她,也会爱我们的孩子,所以请您相信我做得到。”当着云初屏的面,秦玮颉表自己的决心。
往事就像一把刀插在她的胸口,很多年,真的已经过去太多年了,那些人,哪些事就像是沙下的泥土,只要时光没有打破沙漏,这些泥土就会一直埋在最底下。然而,有的事,终究还是要面对,她原本以为她要把那些秘密带到另一世界去,但是,上天似乎还是逼迫她去面对。
她把手撑在额头,没有去看秦玮颉,这种时刻比凌迟更痛苦,这种连心都绞碎了的感觉,除了她,真的没有人能懂。
“我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可以保证不让她知道,但是阿姨,您也要答应我,把她交给我,这样我才可以保护她不受伤害。”
这样信誓旦旦的保证,在云初屏听来,却更像一种交易。
“你在威胁我吗?你觉得我会相信?”云初屏抬起了头,眼里全是冷漠。
“对不起,如果我给了您这样的感觉,我很抱歉,我只想好好爱她,如果您答应了,我很感激,但是您反对,至少也要给我一个能说服我们彼此的理由。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那些事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您能够放下成见,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复杂。我需要一个时机来改变她的人生,您也可以理解成,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更安全。我爱她,所以也一定会尊重您,希望您理解。”
病房里静下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