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可以替我联系一个好点的妇科大夫吗……”
听她说完后,刘循的面色竟比她还要难看,沉默看着她久久不语,向来带着温润之气的俊脸上甚至隐隐透出几分复杂的痛色来。
第二天刘循就将他那辆奥迪A8停在她家门口,一个电话打进来,那个潇洒,说是医师已经联系好了,是上海市医院妇产科的主任,人称“送子观音”的明星大夫。
草草将几件衣物和证件搁箱里,没过一会儿她就出了门,垂着睫还在心里酝酿着怎么感谢他,就听刘循坐在他那辆银白色奥迪的驾驶座上,透过降下的车窗微笑看她,“谢谢一类的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不如以身相许吧?”
她眼皮一跳,扫眼过去,真是认真的神情。
眨巴眨巴眼,她镇定地走过去,拉开车门笑着说,“哎,不必啦,刘总不嫌弃我,我这小庙还供不起你这尊菩萨呢。”钻进车内,左右环视了下又道,“车不错,不过如果是黑色就更好了。”
刘循当她是在转移话题,眉头轻皱了皱,张口欲言,就见她的笑容一僵,随后慢慢地在嘴角淡了下去。
眼里闪动着不明的光。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离他们不远处,一个身着黑色薄风衣的男人站在那儿,朝着他们的方向直直望过来。风猎猎而动,能辨别出那是个轮廓相当英俊的高大男人。
“他是谁?”
李涟漪怔愣了一会儿,嘴角的弧度又牵了起来,转过头对他戏谑道,“这可怎么办呐,你的情敌来了。”随即垂下头似自言自语地低语了句什么,眉宇间有抹怅然与失望掠过,刘循没听清楚,更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神色,她就已经拉开车门下车去了。
那是苏唯一。
在她离开B市的两个月后,他追来了。
他并非独自前来,随同而来的是李涟漪之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人,秦墨,国内最好的妇科医生。上海之行就这么中断了,半个月后在婺源本地的一家医院里,两名被临时受召充当助手的专业护士亲眼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剖腹产手术。
在这之前医院里的几名主刀医生曾议论过,孕妇的情况非常特殊,双胞胎中其中一个脏器功能已经全部衰竭,说不准呼吸都快停止了,另一个受其拖累,营养不足所以体积较之普通胎儿来说要小很多,另外母体本身其实并不适合怀孕,如果真的要冒险将孩子生下来。
其中那位资深医生摇着头叹息,回天乏术……弄不好就是一尸三命啊。
后来的结果让他们大跌眼镜:除了还未出母体就已没了呼吸的男婴,另一名女婴和婴儿的母亲都活了下来。
即使在很久以后,李涟漪仍记得,在麻醉剂也无法镇住的剧烈疼痛中,她咬着牙齿握紧拳头坚持着,指甲深深地扣进了掌心的肉里,很痛但让她清醒。眼前忽暗忽明,明灭不定地像寿命将终的灯泡,汗水很快糊住她的视线,咸涩极了。身体里的力气与能量随着大量血液流出体外,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于是眼泪就流了下来,与粘稠的汗水混杂在一起。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她的孩子:宝宝要争气啊一定要坚持住……
后来,她想说,宝宝,妈妈舍不得死……
她怎么舍得死?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在炼狱的煎锅中来来回回几遭,忽然一声微弱的但隐隐透着新生命活力的哭声传入她的耳中。她狠狠打了个激灵,神智很清醒地看着那个年轻而冷静的女子摘下了白口罩,拭着额际大滴大滴滚落的汗珠,先是深深吁了口气,随后朝她竖起大拇指,露出大大的笑容说,“李涟漪,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你很勇敢。”
她的手上全是血,她的身后,一个护士抱着小小的一团东西,哭声就是从那小东西嘴里传出的。
仿若压在身上的大石蓦然离开,她身心皆是一松,撩唇正想笑一笑,可还没来得及回应秦墨眼前就一黑,晕了过去。
又是一个非常漫长冗慢的梦境。
等醒过来时已是好几天以后的事情了。她一睁开眼,就看见苏唯一满脸胡茬地守在她床边,双眼紧闭睡得很沉。他头发乱糟糟,衣服也是皱巴巴的,比流浪汉还要狼狈。
她也就手指头那么稍稍动了下,苏唯一就像触电了似的惊醒过来,飞快地握住她的手,什么都没说,但那表情……激动跟什么似的。
后来听照顾她的小护士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自她昏迷后,苏唯一一直守在她床边没离开半步,两天都不吃不喝,要不是秦医生威胁他若再不吃东西就再不管她死活直接走人,说不定还没等她醒来他就已经先去见马克思了。
当时苏唯一也在场,一声不吭的只是看着她微笑,脸部线条是她在几年前从未见过的柔软。这个男人在她心目中,曾是冷硬残酷但目标坚定意志强大的英雄。他会打女人,但从来没打过她,他还说过,因为她,他此生再不会对女人动手。
后来这个英雄成了她父亲眼中卑微低下的蝼蚁,为了变得更有力量更有资格配得上她,他离开了她。可是她不知道,然后时间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等小护士出去了,李涟漪坐在病床上看向苏唯一,歪着头凝视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却半个字不说。直到他也有点撑不住,摸了摸脸笑道,“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的目光才出现波动,真是波动,像静湖里激荡起的水纹,飞快地扩散开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