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的主要任务就是护送赵小姐回家,如今任务完成了,好容易来一趟洛京,马上就走都有点儿不甘心。反正也不急着走,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呐,怎么都能够在年前回去了。多待几天就是公款旅游了。
车马费食宿费这种只要不是太超过,公家都会给报销,但是其他的,购买东西的费用,那就不要想了。
这个时候的报销不像是现代的时候有个发票之类的凭证,红口白牙的端看人怎么往上报,掺水分什么的,大家也都是业务熟练。
张侗对这种事虽不喜,却是漠视的态度。个人和集体,少数对多数,哪怕那个少数掌握的是真理,也不会被采纳。他根脚才勉强站稳,也不值当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得罪大家,何况,这钱也不是他出,也不是县官大人出,损失谁的利益也不碍他的事,没必要一毛不拔。手上松一松,得个好人缘也是不错。
这么着,本来待上一天休息一下就要返回的便成了待上两天,两天还不够,又成了三天,直到第四天,张侗方才发话:“咱们待的时间也够久了,看也看了,玩也玩了,也该回去了,今天大家看着买点儿什么带回去的,明天咱们就走!”
“成啊,行……”
“知道了!”
“我得赶紧买点儿东西去……”
众人应和一声,各自散去了,李大胆没走,看韶志头一回没嘟囔,问了一声:“我要去买点儿东西,你去不?”
“不去,也看不出什么好的,恁贵!”韶志张开嘴打了一个哈欠,他昨儿在赌坊熬了一晚上,这会儿还有点儿困。
“是看不出什么好的,我看那香粉白的红的不都一样香吗?合阳的洛京的,能够差到哪里去,我婆娘还点着名要这儿的,好像能把人擦白一样,底子就不白能擦多白!”李大胆低声抱怨了一句。大男人进脂粉店真是让人不好意思,他都在门口看几回了,就没进去,本来还想拉着韶志的,但看他那样……
韶志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得,那你就去吧,既然你老婆嘱咐了,你若是不给她买回去,还不定怎么闹呐,女人好起来那是真好,闹起来那也是真烦!”
这一句说的就是韶志的心声了,李大胆点点头,深以为然:“那我就先去了。”
天香和韶韵这两天没怎么乱跑,第一天的时候让韶志带着出去转了一圈,第二天的时候天香就找伙计打探了一下中介的消息,然后又找了人来问问,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因为韶志不爱陪着,嫌事情琐碎,是韶韵跟着的,她想要看看这中介是怎么回事。
洛京就是富贵,一个中介穿得都跟富翁一样,态度倨傲冷淡,带着点儿不耐烦,张口闭口说的房子铺面那是没有一个便宜的,让天香听得一再皱眉头,最后表示囊中羞涩,只能先这么了解一下,考虑考虑再说。
“没钱还来这儿干嘛!一个女人到处乱跑……”
她们都要走出门口了,听得中介这么一句嘲讽,韶韵当下就忍不住变了脸色,天香只当没听到,脚步都不停地出了门。
韶韵一口气憋得没处发,跟着天香慢慢走回来,回到房间也散了气,气什么气,有什么好气的,不就是没钱被人瞧不起吗?人家花了时间说了半天,结果这边儿没买,失望之下说上那么一两句不好听的,顶多也就是服务态度不好不是?
至于性别歧视,现代社会都免不了,你还指望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多给力啊!
天香的心思却是复杂,她倒是听得一个铺面不错,且租金也付得起,但她真的有必要花这么多的钱吗?
从烟雨楼带出的那些钱是她多年的积蓄,若是一下子投出去了,她倒不是怕生意亏本赚不到钱,只要肯努力,就是赚不了大钱也能够养活自己不是?大不了转租铺面也不会全亏进去,她也不是那等只望着大钱的。她是怕韶志……
在韶韵的心里,她一直以为天香把韶志捏得很紧,搞个拆散不容易。但在天香的心里,尤其是有过被抛弃经历的天香,让她相信韶志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不如说让她相信自己的手段顺了韶志的脉搏,顺则生,逆则……会不会被再次抛弃呢?
女子的社会地位很低,低到经常只被视为男子的附庸。她们依附的那个男子身份高了,她们的身份也就随之高了。有个好父亲,那她就是个小姐,走哪儿都有下人跟着伺候。嫁个好丈夫,那她就是个夫人,伺候的人有可能更多。若是以上两条都没有满足,有个好儿子,儿子以后出息了,她能够成为老夫人,面子、风光、伺候的人,一个都不会少。
而她们依附的那个男子身份低了,她们的身份不会提高的同时还可能带来一些其他不好的问题,比如说一旦被抛弃,无处依靠。
为什么一定要依靠呢?
不能够靠自己赚钱吗?
为什么非要靠男人呢?
通常不会有人想到这三个问题,女子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就没有“人人平等”那一条。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一次投胎就把大家都分了三六九等,再嫁人又是第二次投胎,而这第二次投胎的好坏多半还是要在第一次投胎的基础上。
有权有势的人家生下来的小姐多半是要拿出来联姻,而联姻的人家同样有钱有势,于是强强结合,没有特别变化的情况下,她的富贵是有保证的。
为奴为婢的下人生下来的孩子生来就是下人,不要说什么人生而平等,若是真的平等了,那些家生子是怎么来的?不就是下人生下来的孩子依旧在家中做下人吗?这入了奴籍基本就是定了终生,很难改变。
于是第一个问题回来了,从小到大的生长过程就注定了你要依靠父母,而且主要还是父亲,因为母亲多半是没工作没有养家能力的全职太太。
而第二个问题,靠自己赚钱,行啊,女孩子不是不能够赚钱,但是路径很少:
一,去大户人家做下人。肯定能够领月钱,但却是要入奴籍的。不入也成,不过不一定会有人雇佣,死契总比活契可信,这是社会的普遍观念。试图挑战的,且看你本事够不够大吧!
二,去做绣娘,或者卖出自己零散的手工。做绣娘又回到了那个下人入奴籍的问题上,这时侯的手艺可不是轻易传授的,为了保密,卖身契那是普遍存在的。而自己零散卖,不能够形成规模不说,一个人闷着头又能够做多少,能够赚多少呢?
三,开店。这是许多穿越女都会选择的一条,无论是小吃店,书画店,还是美容沙龙,都有人开过。因为本钱的原因卖创意的也有,把好的生意点子卖出去,或者创新式地以技术入股分红。
说实话,这是最不符合世情的一个选项了,至于原因,则在第三个问题上。
为什么非要靠着男人呢?答曰:因为你是女人。
女性在这个社会受到的歧视表现得并不明显,或者说很多人只把一妻多妾当做是封建糟粕,并不认为那是女性受歧视的体现,顶多是有几句不平之声。至于世面上看不到多少女子出来工作,开始还能够以为是封建思想作祟,女子都当闺秀闭门不出,不然都是主妇全职太太,而实际上,固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深层的则是女子出面做事,被人瞧不起之余还要受到各种剥削压迫。
男人开店不怕被劫色,而女子,你怕不怕?男人谈生意不怕被黑吃黑,而女子,生意连你都被卖了,你怕不怕?如果以上都不怕,真的被劫色了,人家再来一个强娶逼婚,你怎么办?
法律天然保护这些男人,那逼婚的还算是给了个着落,若不然,只管劫了色再来指责你勾引,姑娘,等着浸猪笼吧!这种事情可是说不清楚的,同情弱者那一套在这上面说不通,除非你确定自己的色相能够让审案的官员忽略钱财的魅力。
女子有钱,却没有能够提供保护的男子在身边,就相当于怀抱巨宝的婴孩儿,该怎么被蹂躏就怎么被蹂躏,连抵抗都不能够。只看看那条法律就知道,妻告夫,先打五十大板再说,还是扒了裤子打,一次丢人丢到底。
还有制度上的,大家族嫡出的子女才有可能入族谱,而女儿的记载更是简单,基本上就是留个名字走个形式,了大不起以后再有一笔说嫁了什么人家。平民百姓,没有族谱的那些,不用指望女儿会被上户口。
现在的户籍制度是怎么样的,没有户口本,没有身份证,是有户籍制度,没有这个收税都不好收,但那个户籍管理顶多记载一下你是那儿的人,哪年生的,家里几口人,最小的单位虽也是按户来的,却不怎么记录女孩儿,顶多是写一句“家有一女,尚幼。”或“家有一女,某年生人。”
换句话说,女孩儿是没有户口证明的,这样的人经商,能信几分?怕是一个不戴有色眼镜打交道的都没有,正经的商家都有各自的门路,谁会突然欣赏一个女孩儿的才华,然后跟你做买卖?不怕被你骗,多半就是想骗你。
这还是说的是平民的女子,类似天香这种情况,她从良依附韶志,则她的钱默认为归属于韶志,若是韶志愿意,当下拿了她的钱把她撵出去,又或者再卖到烟雨楼,也没人能够追究韶志的责任,钱上头又没写人名,谁知道是谁的啊!就算知道真相的,也只会说一句那个女人识人不明。
在烟雨楼,天香见过这样的情况,很像是女子书生的老套戏码,妓女把自己的积蓄全都交给了一个商人,那商人保证得好好的,这一趟有个什么生意很重要,跑下来他就有了足够的钱给女子赎身,然后以后过好日子什么什么的。那女子苦苦等了两年不见音讯,找了好些客人打听,才知道那商人是赚了钱,但赚了钱之后就忘了她。
她不甘心,又积攒了几年的钱给自己赎了身,说要去找那个商人。那时候楼里的姐妹都祝愿她能够幸福,只有老鸨在冷笑。
天香那会儿才去没多久,见了那样的事,又有了生的希望,是啊,还可以从良的啊!也是羡慕不已,那赎身的钱可是不便宜。
结果怎么着,没过一年她又被人卖了回来,重新开始了旧日的营生,这其中的故事,可想而知。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即便天香经过了几年的观察,认为韶志这人还算可信,可以托付终生,但是一旦遇到这种钱财大事,到底有了几分不确定。
这洛京繁华地方多,妓院也更上档次,若是自己辛苦一番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岂不是得不偿失?倒不如回到合阳县安安稳稳的,也不用冒盈亏的风险。
天香转念就定了主意,而韶韵看了几天街景,又从周围听了不少消息以后终于熄了自己赚钱的心思,有些时候,钱财可是惹祸的源头,她又这么小,一点儿自保之力都没有,不得不小心谨慎,以后么,或许可以等天香开铺子的时候出点儿主意参谋一下?
对在洛京开铺子的事情,韶韵隐隐有些期待,这里的平均文化水平肯定比较高,治安也应该比小县城更好。
唯一的不好大约就是什么东西都贵。今天听了听,一个租金就动不动就快百两银子,谁受得了啊!
看天香的样子,这事儿估计也不太乐观,所以,自己大约是高估了她的收入?莫不是在出来的时候被老鸨剥削完了?想当初杜十娘好像也是把钱财寄存在别人那里最后才能够拿出来的。
晚间,韶志睡醒了正要出去,天香叫住了他:“先别走,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儿啊?”韶志见天香面色正经,愣了一下,回到桌前,也没坐,倒了被水喝着,客房里的茶水一看就质量不太好,茶叶末儿看着就浑浊,喝一口就要呸一口,吐了那些茶叶渣子。
“有什么事快说,我赶着去呐!我有预感,今天肯定能赢,一赢了钱,咱们就什么都有了!”亲了天香的脸蛋一口,韶志满脸的喜色好像真的赢了钱一样。
天香偏头皱眉,她是知道韶志赌博的事情,这件事说起来还有点儿她的关系,还是她看韶志懒洋洋躺着才让他出去玩会儿,别总闷着,小赌怡情,也是个消遣……在他赢了钱回来的时候还很是夸了两句,说他手气好运气好。
在她看来,去赌博也比去妓院好,不在花钱的问题上,这两者哪个花钱多,还真的说不好,不过后者肯定是容易移了心,那是一定的。自己已经不年轻了,肯定争不过这洛京的,所以……
见韶志正高兴,她也没有扫他的兴头,说:“上回我不是跟你说要开铺子吗?我今儿去问了问价钱,这儿铺面都太贵,咱家的钱可是不够……”
“不够就不买了。还有什么事儿?”韶志一觉醒来精神得很,正准备去赌桌上发挥一下,有点儿不耐烦说这些。
“……没事。”天香想了想,还是没有劝他不要赌博,只加了一句,“今天可早点儿回来,明天不是就要回去了?”
“知道了。”韶志摆摆手直接走了,关门的动静不曾注意,有些响。
韶韵在床上翻了个身,听得身后那声叹息闭着眼撇了撇嘴,别以为她不知道爹爹赌博是谁引的,不就不想让他去妓院吗?
赌博,**,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爱好,前者沉迷了倾家荡产那是轻的,后者,多少钱也砸不起一个水漂,像是天香这样想要从良的,妓院里头不是没有,而是那些人绝对看不上韶志,所以,当然是怎么让你多掏钱怎么来,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如果这两者一定要选一个的话,前者似乎风险小一点儿吧——患脏病的风险。古代的花柳病不知道会不会通过血液唾液传播啊,若是能的话,一家子住在一起还真是危险。
这么一想,韶韵又觉得家里头有个女人也不错,不然韶志万一从外头带了传染病回来,倒霉的人里头能没有自己吗?
真讨厌,为什么她非要面对这种麻烦事?真讨厌,都是天香引的,以前自家怎么没见这么多事!
心底莫名涌上一股躁意,韶韵又翻了个身,竟是睡不着了。
“怎么了,可是醒了?”
韶韵猛地睁开眼,厌恶之意直逼出来,天香怔了怔,眨眼间再看,眼帘半垂,又是那般乖巧的模样,“刚才被吵醒了。”
天香歉意一笑,说:“你爹没注意关门的声音大了点儿。”
这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在表示跟自己无关,听得韶韵很是别扭,这么急着撇清自己干嘛?好像你刚才没说话一样,你说话的声音我也听到了啊!
“是大了点儿。”韶韵转身闭眼睡觉,过了一会儿,深深浅浅的呼吸声渐渐归于平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