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监牢,四散的稻草都散发着一股霉腐的味道,铁锁冰冷,站在大门的旁边,孙适道向左右看了看,低声呻吟的人,伏在稻草上浑身血迹的人,长发杂乱遮住了面目的人,看不到他的牢友都是怎生模样。
这一片儿关押的都是犯了杀人罪行的囚犯,杀人偿命,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活一天少一天,等到秋后问斩牢房就要一空的,谁会有闲心观察周围的人。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很想再说一遍自己不是杀人犯,可是那些官老爷,大约是不会听的,而能够为他作证的人……又是一声长叹,那两个姑娘家……皱着眉,这样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她们出来,被抓了一夜,说出去都成了污点,让人无法相信她们的清白,若是说出去……
面对冤狱,孙适道放弃了寻找自己的证人,如果他的清白需要两个姑娘的清白做代价来洗清,还是不必了,救人并不是为了要回报,而救人之后再把别人拖下水,也不是他的作风。
有些古板有些固执的孙适道在坚定了这个思想之后,所余的唯有对官员的失望,像自己这样的冤狱怕是不知道有多少呐。
一时间,看向左右的劳友的目光变了,充斥了一些同情,这些人,有多少是真的杀了人,有多少又是屈打成招呢?若不是还有个功名在身,他怕是也要大刑加身的吧!
“这边走,这些死刑犯都是不准探视的,你们快点儿!”
狱卒趾高气昂地领着两个年轻书生进来,他们一个劲儿地道谢,孙适道眼尖,瞅见吕一递出的一块儿碎银被那狱卒颠了颠,不甚满意地收入怀中。
“记得时间,不要太久了。”
“放心,放心,不会让你难做的!”吕一笑容满面,平时觉得有些谄媚的笑容这会儿看起来却是恰到好处地让人鼻酸。
“孙兄,你怎么样?”石清抢步上前,抓着冰冷的铁栏杆,“他们是怎么判案的,你怎么可能会杀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闭门读书的两个还是无意中听说了这件事情,开始只是好奇怎么有书生杀人,再后来是觉得这人真给读书人丢脸,谁知道听到那人竟是孙适道,两人都急了。
石清经历的事情少,慌了手脚愈发不知道怎么办,要说孙适道杀人,他们两个是谁都不信的,还是吕一有办法,贿赂了狱卒先进来探监,之后的事情只等之后再说,怎样也要确定人没事。
“这件事……”犹豫了一下,也是想要有人分担这份冤枉,孙适道如实说了事情的始末,他平时少言寡语,说起事情来也是简明扼要,两句话就说完了。
吕一听完面色一喜说:“那两个姑娘在哪儿,随便找到一个都能够给你脱罪啊!”
“这件案子那么明白,我是不可能杀人的,可是这么明白的案子,县官还能够这样判定,便是把那两个姑娘都找来,也是于事无补,说不定他还会认定是咱们找了人做伪证脱罪,又何必把她们扯进这样的泥污,姑娘家的清白这般一说,可就不清楚了。”
孙适道言语坚定,早就确定的想法并不因为朋友的规劝而改变。
“哎呀,你怎么这么轴呐!”吕一急得直拍大腿,“这件事可不比别的,你若怜惜她们的清白名声,自己怕是就要赔上一条命,这还不算,你的名声呢?又有谁来怜惜你的名声?莫不是咱们读书人的名声也不要了?!”
这一句话正戳中孙适道不愿意想的地方,他一时哑口,只是摇了摇头,仍是坚定道:“我知道就行了,如今还有你们两个朋友知道,也就行了。”
吕一还想再说什么,被石清悄悄拉了一把,住了嘴。
“孙兄,你若不想扯出她们来也可以,反正是你自己的事情,只是我们作为朋友还是想要帮一帮的,不如这样,你说出她们两个姓甚名谁住在哪里,我们去问问,也许她们知道一些旁的情况,毕竟,她们关在那里,也许注意到一些别的线索也不一定。”
石清这般说着,吕一听了也急忙帮腔,“就是啊,你不过是匆匆去救人的,她们却在那里关了一会儿了,知道的怎么也比你多一些,不定有什么你没注意而她们注意到的事情被你们都忽略了,这会儿去问一问,她们说不定能够想起来。”
孙适道犹豫了又犹豫,还是不忍辜负朋友的好心,说了小白花的住址,他其实也知道那位姑娘的名字,只是并不好宣之于口。
“还有一个呢?”石清催促道,他已经听见狱卒往这边儿走来的脚步声了。
“还有一个,你也认识,就是你那位妹妹。”孙适道皱了皱眉说。
“妹妹?我哪里有什么妹妹?”石清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说得还这么不清不楚的。
吕一一拍手掌道:“啊,我知道了。”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赶紧走,要让巡查的看见了,我得不了好你们也别想好过,赶紧走!”狱卒做出赶人的架势,吕一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拉着还没想明白的石清走了出去。
外头的阳光灿烂,照在身上好像去掉了那层阴冷,石清问:“你知道了什么啊,拉着我就走!”
“不走还怎么地,赶紧找人才是正经,你忘了那位妹妹,可是还没忘掉何姑娘吧!”吕一提示着,这提示又含着几分调侃。
“何姑娘……你没事提她做什么?”石清有些不好意思,快走了两步猛然反应过来,“你是说……是韵妹妹?”
“可不是这位!”吕一说着面色为难,“要是那位何姑娘还好说,她爽朗大方,指不定咱们一说就能够答应出来作证,但若是你这位韵妹妹,却是难场,她那样子就是个斯文秀气还腼腆寡言的,说不定不会同意出来作证,还要看你的了。”
斯文秀气……腼腆寡言……多年不见,石清对韶韵的印象多半停留在那个“乖巧懂事”上,便是那次相见有了些女大十八变的感觉,却也无法把她与小时候的样子联系起来,一想总是想到那个听话的邻家妹妹,旁的,也许还能够想到她爹的种种劣迹?
不同于韶韵的深居简出,韶韵的爹爹韶志在这一片儿也算是个常走动的,石清碰到过几次,不是看到他跟人赌钱,就是看到他欺负小商贩,再不然还有些更恶劣的,他认出人了却见对方没有认出他,也就没有上前打招呼。
先头存下的印象不好,即便知道韶韵住在哪里,却也没有拜访的心思,说得深一点儿,他可还没忘记小时候被骂出来的情形,真是没见过这么把好心往外扔的,谁也不是善心没处发了,何必非要对着他。
石家和韶家的联系多半都系在石婆婆的身上,如今石婆婆早就去了,两家又隔得远了,多年的不来往哪里还有什么关系,要让韶韵念着旧情,说实话,她还记得自己,石清就已经觉得她记性够好的了,旁的,却是不太敢奢望。
“我可没什么好办法,也只能去问问看,若是她不同意,咱们也勉强不来。”石清留下了个活话。
“我也知道。”吕一叹了一口气,“孙兄那个脾气,真是……你那阵儿拉着我不让说还不就是为了这个,他自己不求人不愿意拉别人姑娘下水,咱们便去求一求,豁出这张脸皮不要,好歹也是为了朋友,能有一个大义的名声。”
吕一做事一向喜欢有些利益,若是实在无利可图,也要给脸上贴层金,有个好听的名声,然而这样并不是说他为人不好,只是这人做事总讲究一个名声利益,在别人看来有些功利而已。
石清却是知道他并不是口上说的那般惜名爱财,却也不爱和他争辩这个,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他的想法,再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一个从熟人下手,一个去找那位小白花姑娘,分工合作也能快一些。
“叩叩叩——”
“谁啊,来了!”天香一边应门一边嘟囔,“阿玉这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都快一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拍着袖子上烧火沾到的灰,天香大步去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书生,愣了,“你是……”
“韶叔在吗?我是石清,曾经住在韶志叔叔家隔壁的,听说韶叔住在这里,来拜访一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石清有点儿脸热,他以前也没这么规矩地叫过韶志。
“石清,啊,石清啊,快进来!”天香的记忆力非常好,多年的邻居她一想就想起来了,再看这人还真有点儿小时候的模样,觉得亲切了却也有了几分尴尬,无他,这人是知道她的来历的。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看到石清还拎着东西,忙招呼人进来,一时也忘了什么规矩,一边说着韶志不在,一边喊着韶韵,让她也出来见见,喊完了才觉得不对,都是大姑娘大小子了,见什么见啊!
这么小的院子,声音相闻,几乎就在天香的话音落地,韶韵就出来了,没有丫鬟,她也没有端什么闺秀的款儿,知根知底的人见了,便好像是头回见面一样,“石清哥哥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韶韵是真的觉得诧异,都那么长时间了,这人若是想要拜访早就来了,今儿不年不节的,猛然提着东西来,目光一睃那包糕点,这样的心意也简薄了些吧!
把自己的势利眼收起来,再看石清面上的尴尬,微微一笑,让了座。
“我今天来还真的是有事情……”石清说着看了天香一眼,停口不说。
明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天香还是咽着口中的苦涩假装热情道:“可有什么事情,咱们都是一个地儿出来的,能帮的绝不会推脱。”不能帮的却也不会应承。
“是啊,石清哥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韶韵沉吟一下,大略猜到了石清的来意,她怎么忘了呢,石清和孙适道好歹还有个同学同租的情谊,此来多半是为了问那件事的吧,若是这样,那个被冤枉的也就定然是孙适道无疑了。
“这……”石清犹豫了一下,韶韵也大了,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也不好说话,只是这般说,又看了看天香,见其绝没有避让的意思,罢了,“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同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