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穆远在书房里据案推敲赈灾条陈的时候,轮休的长孙葵迎来了大半年未见的姐姐。
寒暄过后,刚转入正题,长孙葵就怔住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要嫁给那个严谨?”
“是啊,你不是一直催着姐姐嫁人吗?如今姐姐真要嫁了,你反而舍不得?”长孙兰笑容灿烂,似乎很乐意看到素以老成持重著称的弟弟变脸。
“可……可也不能嫁给严谨啊”。
长孙葵从座位上站起,在屋里不停地转着圈,两只手一会儿紧握一会儿互搓,就算姐姐不高兴,有些话他也要说:“你明知道,严谨曾是容王妃的未婚夫,那是扎在王爷心里的一根刺!王爷当初使出手段,让他在云都无法存身,只好跑到庆都去开店,让王爷眼不见、心不烦,你却把他招惹回来,你这不是跟王爷作对吗?”
长孙兰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容王妃和他的婚约早就不作数了,王爷是何等胸襟之人,岂会在意这等小事。现在他和姐姐,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不能缔结姻盟?”
长孙葵嘴唇紧抿,眉头打结,心里说不出的烦闷。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姐姐,越是说得轻描淡写,越是心机深埋、不容人窥探。
王爷在国家大事上或许胸襟宽广,一旦涉及到容王妃,立马缩得比针**还小,他不在意……才怪!
姐姐闹这么一出,如果是存心给容王妃难堪的话,她怎么不想想,容王妃难堪,王爷更难堪。在这种事情上埋汰容王妃,就等于埋汰了王爷。
他们姐弟是一体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姐姐惹出祸事,当弟弟的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姐姐这是要连他的前程都断送吗?
姐姐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昏招?纯粹损人不利己。
长孙葵警惕起来,试探着问:“姐姐,你老实告诉弟弟,这桩婚事,是你自个儿的主意,还是有人在你背后说了什么?”
长孙兰含糊其辞:“姐姐的事,你就别管啦,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我怎么啦?”
长孙兰的语气里有几分感伤:“你都快满二十了,若是母亲还在,早给你娶进几房媳妇了。都是姐姐没用,害你到现在仍孤身一人。”
“姐姐你说什么呢,王爷和师爷都提过要给我娶亲的,是我自己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你不想娶亲吗?”
“不是不想,是不想现在娶”。
长孙葵细细给姐姐分析:“现在我只是王府属官,结亲讲究门当户对,以我现在的身份,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呢?等王爷将来更上一层楼,我们这些潜邸旧人,论功行赏,官位肯定不会低,到时候,那小门小户的正室夫人要怎么办?摆在家里碍眼,休掉又有‘贵易妻’之嫌。”
长孙兰脸色数变,压低嗓音问:“你就这么肯定,王爷将来一定能……”
“一定能!”长孙葵对此坚信不疑,眨着眼睛道:“姐姐,你忘了,刚从家里出来时,我们在路边遇到的那个算命先生?就是依了他的卦象,我们才投到王爷麾下。”
长孙兰陷入回忆中。
那年,身为祖母娘家侄女儿的继夫人诞下麟儿,姐弟俩的处境益发艰难,弟弟出门遇惊马,回家落池塘,查起来都是意外。她日夜忧心,找到舅家哭诉,偏偏两个舅舅都是没脑子的,只会乱骂一气,结果,除两家从此决裂外,只是让父亲对他们姐弟更加厌弃。
她怕再留下去会遭到后娘毒手,半夜带着弟弟爬进厨房的采卖车,再用钱疏通管事,就这样逃出了长孙府。
下车后,四顾茫然,不知往何处投奔,就在这时,路边传来算命先生的吆喝声。
摸出十文钱请算命先生卜了一卦,然后循着卦象指示的方向,走了整整三天,才遇到他们的“贵人”——远游归来的三皇子。
后来,姐弟俩就成了三皇子的追随者。长孙家得知后,曾找上门来,姐弟俩死活不肯回去,那边没奈何,算是默认了姐弟俩的决定。
回忆往事,长孙兰低头不语,长孙葵满目失落。
自从母亲过世,继母的笑里藏刀,父亲的冷眼旁观,都让他寒心,惟有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给了他亲人的温暖。姐姐带着他出逃,姐姐带着他投效王爷,姐姐帮他在王府站稳脚跟。他能有今天,姐姐功不可没。
可再感激,他也不容许姐姐因为私情毁掉他们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一切。
他不敢预测,真让姐姐得逞,严谨跟容王妃旧情复燃,王爷会如何反应。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王爷虽非天子,他发起怒来,其可怕程度照样无法想象,与此相关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尤其作为罪魁祸首的姐姐,绝对无法幸免。
他自救,也等于救姐姐。
送走长孙兰,越想越怕的长孙葵匆匆披了件外套,伞都没拿,冒着细雨跑到梁园敲门。
梁竟正跟一位老者在书房下棋,见书童把长孙葵引进来,眼睛盯着棋局,口里问:“不是王爷叫你过来的吧?我记得你今天轮休。”
长孙葵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没耐心扯闲话,给两位见过礼,开口直截了当地说:“学生有事求教。”
对弈的老者就是莫公,闻言看向梁竟,梁竟笑道:“让他坐一会定定神,我们且完了这局。”
莫公到王府后,也得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就在梁园隔壁。
莫公名弃,能被称为“公”,说明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与梁竟一样,都是半师半属。只不过梁竟是陪伴在王爷身侧的首席幕僚,莫弃则是四大外管事之一。
王爷麾下有“四公”,分别掌管着“四谷”:无名谷温公,百花谷影大师,葫芦谷莫公,七绝谷曹公。
作为四大基地的首领之一,莫弃最得穆远倚重,不然也不会把他放到最疼爱的小世子身边。
莫弃的年龄应该在六十到七十之间,可在长孙葵眼里,顶多五十余,身形矍铄,目蕴精光,一看就是内力深厚之人。
长孙葵如坐针毡,那两位却只管老神在在地下棋,时不时讨论几句,好像旁边杵着的青年是个透明人。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分出胜负,却是莫弃嬴了一子。
看梁竟意犹未尽的样子,长孙葵生怕他们续下一盘,幸好莫弃站起来说:“长孙公子神情急切,显见真有要事,我还是先行告辞吧,等有空了再来跟你对杀。”
长孙葵一躬到地,满口告罪:“都是学生的不是,让两位大人不得尽兴。”
莫弃摆手表示无碍,径直出门走了。
梁竟命书童重新泡茶,捧着喝了几口,道:“可是为你姐姐的事来的?”
长孙葵大惊失色,险些砸了茶盅:“先生,您都知道了?”
梁竟叹气:“你姐姐公然上门,请求王妃主婚,根本没想过掩饰,这府里谁不知道?”
长孙葵颓然坐倒在靠背椅上,羞窘难言,半晌方涩声问:“莫老先生也是为此事而来?”
“那倒不是,事关主子的隐私,他不会轻易过问。”说到这里,看了长孙葵一眼,沉声道:“真到他过问的时候,你那位准姐夫也活到头了。”
“那我姐姐……”长孙葵心脏剧跳。
“你姐姐是自己人,不管如何,王爷总不会要她的命,但日后想在王府管事,恐怕不能了。”
长孙葵慌了手脚:“先生您说,我该怎么办?我姐姐根本不听劝,连我的前途都不放在心上了。”
“办法不是没有,见效最快的只有一个。”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釜底抽薪!”
“您的意思是……”长孙葵转着眼珠,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
梁竟没好气地瞪着他:“你想哪儿去了,先生我是那种嗜杀的人吗?严谨除了与容王妃有旧,跟我们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何必枉造杀孽?弄走他就行了。”
长孙葵嘀咕道:“他若这么好说话,就不会跟家姐回来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长孙兰想借此搅事,也要严谨肯配合。
在长孙葵看来,整件事情,严谨要负大部分责任,甚至,根本就是严谨搞出来的,他姐姐只是被严谨利用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梁竟,梁竟却道:“现在不是追究谁是主犯谁是从犯的问题,而是要赶在王爷发现之前,把这件事抹平。”
长孙葵不解地问:“您刚刚还说,府里全都知道了,王爷怎么会还没发现?”
梁竟懒懒抬眼:“谁敢告诉王爷,你敢吗?”
长孙葵缩缩脖子:“学生不敢。”
梁竟摆出赶人的架势:“所以……别啰嗦了,快去办事吧。”
长孙葵走到门口,犹回头问:“严谨若是不肯走呢?”
梁竟眼一眯:“由不得他不走!你多带几个人去,不管是用药,还是用棒子,先弄昏了,再送他回家,把他交到他父母手里。告诉他们,务必把人看牢了,只要严谨再在云都出现,格杀勿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