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琛从安平客栈告辞的时候,被暗部诸人的热情弄得有些发懵,从后院到前堂,从屋门到院门,到处都有人向他请安问好,一个个脸上笑得像朵花。等他上车后,两位上了年纪的副手还依依不舍地站在院门口,直到车子望得没影了才回转。
他去得突然,也没事先通知,故无人迎候。从穿堂走过的时候,只觉得客栈里安静得过分,若非他武功进境快,根本发现不了屋梁上的暗哨。
没想到走的时候,一下子冒出那么多人。
赶车的阿土见主子心情好,笑着凑趣:“少爷,他们看您的眼神就像看姑爷。”
庾琛佯怒喝斥:“你知道什么,快给我把嘴巴闭紧点,要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我饶不了你!”
“您就放心吧,小的嘴巴一定闭得比蚌壳还紧。”
阿土只是个小厮,消息来源有限,并不知道容悦的真实身份,他只晓得自家少爷终于相中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而且这姑娘心地良善,身手了得。小巷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让他记忆犹新,若非这姑娘动作快,他犯的错可就大了。
此外,从她带的这些随从可以看出,姑娘出身不低,只怕也是非富即贵,虽然配他家玉树临风、武功高强、聪明盖世、智谋超群、侠骨柔肠、义薄云天的少爷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可总比没有强,对不对?
他家少爷今年虚岁二十有一(实岁十九),要在别的人家,早生几个娃了!少爷却连女人味儿都没闻过,枉费了那张俊美绝伦的脸,要是他阿土长得有少爷一半好看,府里的阿花还会被死虾子勾走吗?阿呸!他都想哪儿去了?
总之,难得少爷开窍,不管他看中谁,阿土都只有替他高兴的份。
“你眼珠子乱转什么,给我记牢了,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是,是,少爷,阿土什么时候不听您的话了?”
庾琛这才坐回车厢,拉上车门,他会选择阿土做贴身小厮,就因为他够老实、够忠诚,哪怕他赶车技术一般,心理素质也不是很好,一慌就乱套,他还是没舍得换下。他身上秘密太多,不敢找机灵的,也不敢带太多人,谁知其中有没有别人的眼线。
从这点想到容悦,她刚穿来时,是怎么瞒过母亲和近身仆人的?居然没露馅,还顺利接手了一支实力不俗的地下武装队伍,真有本事!不亏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特工精英。
庾琛嘴角咧起,徒弟有出息,师傅倍觉骄傲。
再想到阿土说的那句话,“他们看您的眼神就像看姑爷”,他们都是她的手下,是暗人死士,惟主子之命是从,如果没有她的授意,他们怎么敢擅自以“姑爷”之礼相待?
庾琛的嘴角咧得更大了,心海里冒出了一圈圈幸福的泡泡。
与此同时,容悦的手下们却因为此事发生了争执。
起因是容悦的一个动作。
话说送走庾琛后,卢骏回头就兴冲冲地找到容悦,扒着门框问:“姑娘,他可依允了?”
容悦摇了摇头,她以为卢骏问的是,庾琛有没有同意他们的计划,让他们过段时间再从指定地点登船入海。
卢骏像被兜头泼下一大瓢凉水,从头到脚冷飕飕的,好半天没言语。他决定,先去找尹惟商量一番,回头再来跟姑娘说话,姑娘被庾琛拒绝,想必也很难过吧,难怪都不肯送他出门。
卢骏一路走一路琢磨,姑娘的表情,不像是被人拒绝的样子啊,他们在屋里交谈的时候,明明气氛融洽得很,一直有说有笑,这可是送茶水的苗砺亲眼看到的。
若非如此,他们怎么会上赶着巴结?他们不是巴结庾二公子,而是巴结未来的姑爷。
他们对严谨不满意,并非因为趋炎附势,而是家主人身负重任,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男人支持;后来遇到够强悍的穆远,他们照样不满意,因为穆远心太狠、手段太毒,他们不敢与虎谋皮。
只有庾琛,才符合他们心中对姑爷的要求:人品优良,有权有势。
连一惯顺着容悦,从不给她施加压力,把主子当女儿宠的尹惟都帮着庾琛说话,劝容悦不要再犹豫,错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卢骏到尹惟房里时,他已经摆上小菜喝了几杯酒,乐呵呵地说:“要是姑娘嫁给庾琛,再生个像他一样的儿子,容徽不得羡慕死?他那些草包儿子,给我家小少爷提鞋都不配!”
坐在他对面的卢骏忙起身关门闭窗,又吩咐几个手下在外面守着,这话要是给穆三的密探听去了,那还了得?他们眼看着就可以摆脱那人了,可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情知尹惟有了醉意,他不敢提及容悦刚被庾琛拒绝的事,怕他作恼,只道:“庾家是什么人家,手里握着几十万雄兵,跺跺脚就让整个楚溟国抖三抖,会舍得让自家骨肉流落在外?”
“什么流落在外?”尹惟不高兴了,筷子在酒杯上敲得直响:“是继承爵位,得到一个侯国!”叮叮叮,“庾家再势大,也不过是为人臣子,赏封皆出楚溟国朝廷,自家既未有爵,又未有邑”,当当当,“孙子中能出一个侯爷,那是他家祖上烧高香了!”叮叮叮叮,当当当当……
对方气壮山河,卢骏不敢缨其锋,小小声嘀咕:“可这个侯爷得姓‘容’,而不是姓‘庾’。”
尹惟狠狠地瞪着他:“有关系吗?姓容姓庾不都是他家子孙?”,叮叮叮,“景国也等于是他家拥有的一块封地”,当当当,“如果哪天庾家在楚溟国混不下去了,投奔到景国来,难道那位出自庾家的子孙会不收留?”叮叮叮叮,当当当当……
卢骏恨不得捂住耳朵,正考虑要不要再灌几杯烧酒让他睡死过去,容悦敲门而入,她也被叮叮当当的声音吵到了。
弄清楚他们争吵的内容后,容悦失笑道:“根本都没谱的事,你们瞎操心什么?就算庾家在楚溟国混不下去了,他们也不用投奔景国,他们家数代镇守海疆,不知在海上建了多少个秘密据点,景国那点地方,他们未必瞧得上眼呢。”
卢骏有些不相信:“姑娘不是说,庾滔其人,最是刚正不阿、忠心耿耿的吗?”
容悦给他解释:“建立据点与忠于朝廷又不矛盾。作为守边大将,只要把朝廷的兵马养好练好,把楚溟国的东大门守好,就算是尽了忠了。要知道,楚溟国朝廷拨给东大营的军饷只够养活几万人,其余的十几万,全是庾家想尽办法筹措的,这份功劳,可不比冲锋陷阵小,给朝廷减轻了多大的负担啊,没有庾家,楚溟国的国库要空掉一半。”
虽然并非第一次听到,卢骏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到底是朝廷的军队,还是庾家的军队呀。”
“自然是朝廷的军队,庾家若非始终把握住这个度,楚溟国也不会这么安宁。”
说出这句话,容悦有些言不由衷。当然,在庾滔掌权的时候,的确如此,这个时空的人,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安分守己的——皇室中人是虎狼窝里培植出来的奇葩,不能以常理度之。无论哪个时代,社会风气的腐化,人性的堕落,都是从上层开始的,根子就在金字塔顶上,从那儿开始流脓流血,才渐渐污染了下面的民众。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庾滔不会有什么不臣之心,但庾琛不一样,他是现代民主思想熏陶出来的,根本就没有忠君的概念,他可以守土,可以爱民,唯独不会忠君。
前世他是国家公职人员,靠薪水过活,因为工作本身的危险程度,奖金比较高,可以挣到比一般工薪族多几倍甚至十几倍的钱,所以他把理想定为“拥有国外农场的小地主”,自己耕读几十年后,还可以传给后代子孙。
在社会主义国家长大,从小接受共产主义教育,手里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何况穿越后,他成了一个庞大家族的少主,手上有至少二十万兵马,同时囤兵海疆,面对一片几乎未被开发的广阔海域,对庾琛来说,这是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机会!
难得的是,他没有被这块天上掉下来的超大馅饼砸晕头,从而激起无穷的野心,想要挥兵横扫整个大陆,建立万世景仰的王图霸业,他依然保持着“小地主”的纯朴理想,只不过由“国外小农场”变成了“世外桃花岛”。
容悦忽然想到,现代的父母在孩子成婚前,得给他们准备房子和车子,这里没有商品房也没有小汽车,不过他们可以准备一座岛和一条船——至于那个被挑出来继承景国的孩子,则另当别论,如果他喜欢,也可以同时拥有岛和船的,只不过,得他自己出钱开发,不然对其他的孩子岂不是不公平?
醒过神来的容悦被自己惊到了,她都在想些什么?
但她必须承认,每当她想到自己和庾琛的将来时,她是憧憬的,愉悦的。与之相反,想到和穆远的将来时,她只觉得沉重,甚至有种隐隐的恐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