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奇妙,天下局势也是变幻莫测的,本来是敌人的,却不像敌人;本来是朋友的,却不像是朋友。谁能够想到,他们四个人会有机会像眼前这样共处一屋,促膝长谈。
李密和刘皓算是旧识了,两人还打斗过;诸葛正我和刘皓也算是旧识了,太白楼的一番劝贤,也算是相识一场,不过他们互相见礼的时候,就像从来没有见过面一样,只是久仰大名已久,十分的平淡而坦率。
四人相对而立的身影被初夏的夕阳余晖拉得很长很长,在漫长的大楚历史的画卷上,这一次会面,可亦是留下了隆重的一笔。无数的后人都曾经试着去想象他们几个人见面时的场景,对于那个时代力挽狂澜的大楚康亲王和未来的尚书令诸葛正我之间,智者与智者之间,是何等的神奇,站在时代的最顶端,品评时局,指点江山,推测着未来的发展方向,他们的谋略和智慧相互交织在一起,闪耀着无尽的火花,但是人们想到了许多许多的情形,却没有人想到过这场会面的开始是如此的平淡。而这一场的会面,也不是只有那两位智者,还有两个世人眼中绝不会出现的人影就在身畔,一个是绝世罕见的杀手,另一个是平常的宫妃。
“皓一向对先生敬慕久矣,想不到现在会以这种身份相交,也算是了了平生一大憾事。”刘皓坦荡的一笑,扬声道。
诸葛正我亦是一笑道:“康亲王果然非比寻常,在下对王爷也是敬佩有加,这一次我们二小姐多亏了王爷照顾有加,在此十分感谢王爷。”说着就施了一礼。
“诸葛先生还是不要在这样称呼在下了,”刘皓摆摆手还礼,苦涩的笑道:“如今楚国已经是英雄迟暮,帝王遭软禁,皇室遭屠戮,哪里还有什么所谓的亲王,那些虚名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如果不嫌弃的话,称一声刘皓便是。”
诸葛正我坦然的一笑道:“那在下就不客气了,称呼一声刘兄了。”
诸葛正我知道如果追究起来,自己和刘皓也算是旧相识了,但是以前是以一种虚假的身份来结交的,而且自己又是楚国的敌人,如今以一种新的身份重新面对,谋求合作,难免有些尴尬。
刘皓刚刚出言点明了旧情,就是为了打开这个结,以便双方放下成见,精诚合作。
诸葛正我很自然的顺势下台,两个人相视一笑,放开心结,几句话下来,已经将事情揭过。
初夏的太阳已经让人觉得有些灼热,夕阳斜照,晚霞带着明媚的光辉洒下斜斜的阴影,窗户边都被镀上了金色,看上去闪闪发亮,树影被拉得很长很长,一切看上去都十分的温暖,似乎早已经远离了血腥和杀戮。但是现实总是无情的打碎这温暖的时刻,就在这样的午后,树叶的沙沙声中,四个人就在这个山间的小院子里面,开始谈论起天下局势来。
这个时候,又有谁会知道,宁静的午后,祥和的小村子,毫不起眼的竹舍,围绕着一张竹制的桌子,四个人的谈话即将改变整个天下的局势和走向。
沈心怡抬头去看窗外的天空,被夕阳染红的云朵正在变幻出各种色彩,慢慢地飘散着,不一会儿又聚在一起。光线又忽的黯淡下来,这一天就要这样结束了,是不是自己安逸的生活也要随着这夕阳的变幻,慢慢地消散,远去,淡化。
沈心怡的心中一阵惆怅,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随即又感到一个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她回过头去看,是李密那双神采飞扬的大眼睛,也随着自己看向窗外,然后看向她,十分的专注。沈心怡知道他在担心自己。收回自己的视线,冲他安慰的一笑,又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投到桌上的谈话中。
“……夏承志已经攻陷南唐的京城。不过南唐的的残余势力也是不可小觑的,又被新帝重新召集聚在一起,眼下江南是战火纷飞,夏承志也正在专心整顿京城,筹备兵马,眼下还是腾不出手来关注北方的辽人。”诸葛正我开门见山的向刘皓分析这眼下南唐所面临的局势。
“那么依照先生的看法,大概需要多久夏承志就能够腾出手挥师北上呢?”刘皓问道。
诸葛正我稍一沉思道:“如今南唐的兵力看上去很多,但是久居建章,战斗力不强,根本无法和夏承志麾下的精锐之师相媲美。指挥不统一,依我看,慢则一年,快则不出五个月,夏承志就能挥师北上了。”
刘皓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这个时间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也太短了,他对于夏承志的势力和诸葛正我的眼力都很信服,自然不会起怀疑之心。
“南唐的新帝真是令人大失所望,白白浪费了先生前去见面的一番苦心,”刘皓禁不住叹息摇头道。
诸葛正我眸中精光闪烁,刚刚他并没有告诉刘皓关于他见新帝的消息,刘皓却已经得知了详情,“刘兄果然消息灵通。”
“不敢当,只是听说了一些事而已。”刘皓淡淡一笑道。他在南唐那方面也是埋伏了眼线,但是终究是有极限的,对于诸葛正我和南唐新帝到底谈论了什么,他还没有那个实力可以一一探知,只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上观察出那必然是一场不愉快的会面。
既然刘皓已经知道了,诸葛正我本来就不想隐瞒,将自己的建议以及被南唐新帝狠狠训斥了一顿的事情又详述了一遍。
“依我之见,夏承志是想要竭力在秋收之前北上。”诸葛正我又继续说道:“如今京城里面粮草匮乏,后续补给线又紧紧握在他的手中,辽人不得不受制于他,但是一等到秋收结束,形式就大不相同了,大楚虽然有战祸,但是风调雨顺,光京城外面就有良田万顷,粮食定会丰收无疑。到时候,辽军就有可能把粮食都收集起来,手中有了充足的粮食,野心也会跟着膨胀起来,不愿意受他人威胁。那时候再对付辽人的话,就需要花费很大一番功夫了。”
刘皓点点头道:“先生的话真是让皓大为赞同,一旦夏承志赶到秋收之前北上,说不定两军会议和结束呢,辽军如果聪明的话就会选择的一些金银珠宝、粮草退出京城。二十五万大军的实力得以保存,夏承志也不会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然后又有些惆怅,叹息道:“夏承志把京城的粮草尽数焚毁的手段果然高明。只是太过于狠毒,楚京的百姓可是吃足了苦头。”
听到这句话,沈心怡禁不住看了一眼刘皓,如果要论狠毒的话,他还不是一样的,当初,他也不是心急火燎的想要去烧粮草,只是被人抢先了一步而已。
刘皓感受到她的目光,自然知道她的想法,转头冲她一笑,十分有深意的叹道:“这些日子以来回想起一件事来,我才发现,自己的目光还是有些短浅了,如果我当初思虑周全的话,就应该把粮草好好守住了,完好无损的留给辽军,如此一来,辽军才可以和夏承志相互竞争,斗个两败俱伤。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困境重重了。“
“他精心谋划了这么多年,心机十分的深沉,手段也十分的高明,布置得十分周密,我等实在是远远不及呀。”诸葛正我也忍不住叹息道。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计谋和智慧无人能及,事事都能提前预料到,没想到现在竟然步步落后,真是无比的郁闷呀。
“如今大楚各个地方以及几个贵族领土上的常驻兵马都在静候时机,但是多半都是畏惧夏承志和辽军的实力,哪一方都不敢得罪,只能等待着时机。”刘皓说道:“先生认为凭借这些人可还有些机会?”
沈心怡闻言心里面一动,侧头看向刘皓。刘皓的眼神幽深难测,眸中闪过光华,但是十分的深邃,似乎看不到底。原来他是在打这个主意,心里面被震动了一下,顿时明白了。
诸葛正我摇了摇头:“不要忘了,如今大楚得皇帝掌握在夏承志的手中,夏承志的兵马完全可以以君王的名义出征,名正言顺。如果让这些人和夏承志动手岂不是和谋反没有区别?而且这些人的实力都逊于夏承志,如果想要真正撼动夏承志的实力,除非,除非和南唐联手。”
这就是夏承志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最大好处。大楚的地方势力无论如何也不会与敌国联手去对付自己的皇帝。这和目光是否长久没有一点儿关系,但是要承受叛国谋反的罪名,他们是承受不起的。
听到诸葛正我的一句话,刘皓嘴角扬起的笑就隐去了。但是这一瞬间并没有逃过诸葛正我的眼睛,挑挑眉毛,没有说话,不过眼中却闪过一道精光。
如果引这些人北上呢?“沈心怡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神色,出言问道:”如果能够击败辽军,收回京城,是不是就可以打乱夏承志的精密计划了。“
“大楚这些年来为了防止军阀割据,不断的削弱各州各府的兵力,如今这些人的实力实在是有限,”不待诸葛正我说话,刘皓就已经出言反对道:“北上向辽军挑战,就如同用鸡蛋碰石头,根本无法光复京城,只不过能够削弱消耗部分辽军的实力而已,这样做可就让夏承志白白捡了大便宜,等他对付辽军的时候困难就会少了不少。”
“照这样看来,夏承志岂不是要坐稳江山了?”沈心怡面色凝重。
“非也非也,”诸葛正我淡淡一笑道:“还有一条路,刚刚我和刘兄已经历数了如今天下的各方势力,唯有一处还没有说,而且,那一处还有重兵把守,如果用的得当,必然会成为扭转整个局势的关键之所在。”
刘皓听了后,眼中精光闪过,立刻就明白了,对上诸葛正我的目光,灿灿一笑道:“玉、门、关!”
诸葛正我爽声大笑道:“刘兄果真高明。”
“不敢当,还是先生有见识。”
两人相视一笑。
沈心怡醍醐灌顶一般,顿时明白了。
楚国除了四处征战杀伐的兵马之外,就只有在北部与辽人对抗的玉门关屯有重兵,时刻提防着辽人入关。这些士兵连年和辽人征战沙场,实力强悍,是精锐之师,绝对不输于任何一方。
“这也正是我一直思考的,现在只有这么一条路了。”诸葛正我说道:“只要能够说动玉门关的守将主动弃关……”
“啊,主动弃关?”沈心怡惊讶的问道:“那样做的话,辽军岂不是几天就可以到达京城,那时候天下就危险了。”玉门关是扼守辽人入关的重要通道,一直是防备胡人的重中之地,一旦弃关,辽人直直的杀入,难道又要上演胡人乱华的场景吗?
“如今玉门关不用打通,辽军就已经打到了京城。而且玉门关内的兵马却被牢牢的困在那里,无法施展出的巨大潜力,就好像是一个商人,拥有着财物和商机,却怎么样也无法将货物售出。”刘皓平淡的说道。
沈心怡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自从辽军入关以来,盘踞京城,但是野心也不小,在北方,玉门关的那一面,同样集结了辽军的铁骑。一方面,是辽军不希望玉门关之中的兵马南下支援京城;另一方面,也是想要攻破玉门关,一旦打通了关卡,他们就可以不用再受夏承志的钳制。齐州的道路,虽然畅通无阻,但是长途跋涉,艰难至极,还有夏家的重病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算是路上没有人敢阻止,但是山高水远,路途困难,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按时到达。如果让楚军直接放弃玉门关,辽军就有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补给道路,兵力车马和粮草的补给都可以源源不断,畅通无阻的送达京城,到时候,以辽军的狼子野心,必然会南下希望争夺更多的地盘,到时候就可以和夏承志一搏高下。
可是到时候,天下的形势变成什么样子呢?沈心怡简直不敢去想象,只是觉得自己满身寒意。
“对玉门关,辽人一直野心不灭,从两个月前起,辽国境内开始集结大军,多次攻打玉门关,也是急得不行。”诸葛正我淡淡的说道。
“得陇望蜀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这个京城来得如此的容易,现在就更加想要谋求更多的利益了。耶律楚齐在京城的日子应该过得十分舒服,可是头顶上悬着一把剑,那就是夏承志,处处受到牵制,以他的性子已经十分的不耐烦了。”
沈心怡转念又想到,夏承志一定也是得到了这样的消息或者说他早就已经预料到辽人的勃勃野心,所以才选择在南方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过玉门关终究是我们中原的第一雄关,绝对不是辽人集结重重兵力就可以简单的攻下那么简单。玉门关向来是天险重重,易守难攻,天下谁人不知,辽人往年集结多过数倍的兵力,都没有把它攻下来。”诸葛正我也点头说道。
“可是这一次关内形势却有了大的变化。”刘皓直视着诸葛正我的眼睛说道:“玉门关的守将原来是威武将军杨继业,此人也算是久经沙场,忠心为国的老将了,在上一次和辽人的对抗中,死在沙场上了。”
沈心怡也知道这个消息。京城被辽人占据的消息一经传开,十分的震动人心。玉门关的守军得到消息之后,有的主张南下回援,对抗辽人;有的主张死守关内,静观其变,在伺机而动。
作为边陲的第一重镇,玉门关之内的驻军由一位总将总领事务大权,两位副将作为辅助。两位副将之一就是赵云。其中的主将杨继业和赵云都是赞同回援京城的,但是另一位副将贾琏则是坚决反对回援京城。经过好一番争执,少数服从多数,本来都已经准备好兵力南下了,但是辽军又气势汹汹的杀来了。回援事宜又不得不拖延下来,而且前不久又得到消息,再一次激战中,杨继业竟然中箭战死了,如今是两位副将在边关主领事务。其中的副将贾琏资历远远甚于新到关中的赵云,一切事务以他说的为主。他原本就主张留守边关,不发兵回援京城的,这样回援的行动就一直被拖延下来了。
“贾琏此人,”刘皓说道:“在夏承志征战梁国的时候,曾经是他的先锋官。
话语中的意思不用在猜测就明白了,这样看来,杨继业的死就值得怀疑了,那些暗箭是不是就是贾琏所为。
四个人都沉默不语,如果说贾琏真的是夏承志安排在关内的人,想要指望关内的人马来救援京城,就是白日做梦了。
“不过玉门关还有一位守将,他就是曾经担任御林军统领的赵云。”刘皓随意的说道。
“只要能说得动此人,一切就迎刃而解了。”诸葛正我颔首道。
沈心怡眼神闪烁,低头不再说话,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刘皓和诸葛正我又商议了几句,看看天色不早了,刘皓和沈心怡便招待他们先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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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什么东西呢?难道是佳人以书传情?”李密摆弄着沈心怡递给他的散发着梅香的信笺,作势要拆开的样子,还一边打趣道。
趁着夜色,李密准备动身潜伏到京城去,将诸葛正我来到此处,以及南唐的许多消息、密报都准备传递给南唐的谍报势力,算是最后完成他和单通的三年之约。他武功高强,轻功又十分的好,城中的眼线也已经探明了辽人换班的规律,这样的行动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
“什么以书传情?我看是你自作多情才对?”沈心怡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这个是我写给别人的信,你帮我交到太白楼的春花手上。”沈心怡笑着说道。
她和刘皓两个人是逃了出来,但是那个孩子身体虚弱,不敢冒险,就继续留在了太白楼由春花照顾。只是那个孩子的经脉受损严重,虽然沈心怡临别的时候特别交代了调养的方法,还是放不下心来,这些天来她在竹舍闲来无事,回想着义父交给自己的疗养方法,加以调整,都一一记了下来,此时正好可以李密给她带过去。
“不就是那个每次见了我都想见鬼一样的小丫头吗?”李密漫不经心的道。
一听到李密的话,沈心怡禁不住笑了起来。
李密藏身在自己宫里面的时候,为了保密起见,一直都是春花负责打扫房间,送饭菜。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子,知道他是入宫行刺的刺客之后,又住在自己主子的房间里,开始几天她都是心惊胆战的,过了好长时间才慢慢放松下来。
“你呀,她好歹把你平安的送出宫去,你还这样的说,一点口德都没有。”沈心怡掩口娇笑道。
“是呀,比你这个当主子的强多了,你们是夫妻双双,浓情蜜意,只羡鸳鸯不羡仙,把她一个小丫头丢在豺狼虎穴里,担惊受怕的。”李密看起来像是在调侃一般,但是在提到“夫妻”二字的时候,懒洋洋的语气里面却透漏出些许的阴森来。
“你怎么净胡乱说话?什么夫妻?”沈心怡气得握起小拳头,打了他几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浓情蜜意了,我们只不过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在假装而已,你这个混蛋,气死我了,不跟你说了。”
“好啦,好啦,李二小姐,是我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李密握住沈心怡的小拳头,做小人一般说道。语气却是十分的轻松,似乎心里头积压好久的重负终于去掉了,心里面十分的开心。
月上中天的时候,光华满地,李密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沈心怡借着月色走到外面的草地上,晚风徐徐吹来,她抬起头来,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穿过了屋后的小竹林,沿着小溪流,走到村边的大树底下。溪水蜿蜒流过鹅暖石遍布的堤岸,就好像一条银链子镶嵌在村子里,显得十分的漂亮、空灵,溪水叮咚叮咚地唱着歌儿,很动听。
沈心怡抬起头,朦朦胧胧的月光透过树枝洒落下来,影影绰绰,斑斑点点,一阵风吹过,树影随之而晃动,左右游移,就好像她现在的心情一样明灭不定。
“二小姐。”旁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声,沈心怡转过头去,原来是诸葛正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
“先生怎么过来了?”沈心怡问道。刚刚他不是还在屋里面和刘皓商谈下一步计划。怎么就过来了。
“李密已经走了吗?”诸葛正我说道。
“嗯,”沈心怡点点头道。
两人都沉默起来,诸葛正我神色凝重的看着沈心怡,犹豫了好大一会,终于出声道:“下午谈话的时候,看小姐神色阴郁,是否有什么苦恼的地方?”
沈心怡沉默了好久,苦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的一双厉眼,我确实有些心事。”
她回头看着身后的村子,想了一会儿问道:“先生,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辽军南下,与夏承志争锋。辽军锐不可当,天下无人能及,一旦他们倾巢而出,举兵南下,只怕是夏承志也很难有胜算吧?到时候天下更加混乱不堪,民不聊生,这样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伸出手指着眼前的村庄,语气幽幽的说道:“如今,山里面的这些百姓十分的淳朴,心里想的也不过是吃饱穿暖而已,可是马上就要来的战乱会把他们这再简单不过的心愿化为泡沫。”
刚刚刘皓和诸葛正我还在商议着如何才能够把夏承志再拖一拖,至少也要等到秋收结束之后才可以让他有大动作,因为这可以让他们有充分的时间准备接下来的计划。只是秋收结束之后,京城的村庄就会遭到辽人的抢掠。这些天下来,她已经把这些村民当成自己最亲近的人,就好像家人一样帮助她,关心她,她此刻的心情十分的复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里面很迷茫。
诸葛正我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他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还真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顾虑。
她近来似乎清减了不少,身影被月光拉得长长的,显得有些孤寂无助,看着他的眼神,没有焦距,十分的迷茫无助,还带着淡淡的惆怅。
“小姐说的很对,一旦辽军南下,这些人多半是无法保全的。”诸葛正我移开视线,随着沈心怡的目光看着安静祥和的村庄说道:“两军交战的时候,京城这一代肯定是主战场,到时候战火绵绵,免不了会殃及无辜的池鱼。”
“夏承志老谋深算,布局巧妙,天下大势七分已经归他了,只剩下三分,就看我们如何去运用了。”
“难道为了这三分,我们就要付出这么多无辜人的性命吗?”沈心怡的声音有些空灵飘渺。
“值不值得,就要问问二小姐的心了?”诸葛正我回过头,目光锐利的盯着沈心怡,让她无处可逃。又问道:“二小姐想看着夏承志一统天下,执掌江山吗?”
“不,我不甘心,我死也不甘心!”沈心怡的话语里面含着深深的恨意:“可是,可是……”看着不远处的村庄,“那么眼前的这些人呢,他们从来都只是用心对待我们,十分的友善,我们却要带给他们战祸和不幸。我,我……”
“二小姐,即使我们不采取行动,这些人将来也不会保全的。”诸葛正我摇摇头道,他的语气十分的悠然淡定,又透着森然的杀气:“这些天,我们已经暗中得到消息,有人在秘密联络各州的府兵和驻军,还包括大将军李毅,以及水军统领林卓轩等人。小姐你知道他是谁吗?”
沈心怡十分的吃惊,随即回过神来。“是刘皓吧”声音中透着几分苦涩。
她知道刘皓的野心很大,只是没有想到他行动的如此迅速。这些人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将,镇守各地,尤其是林卓轩等人,那原本是属于王家的势力,与王家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就像林卓轩本人,他的夫人就是王翦的表妹。
随着太后、王翦、皇后这些人相继死去,王家这个大楚第一豪门显贵倍受打击,而且如今最主要的贵阀都聚集在京城,如今直系亲族都死的死,伤的伤,已经是群龙无首了。人们常说‘树倒猢狲散“,但是王家这些猢狲还没有消散殆尽,只要把他们聚集起来,也是一份不可小视的力量。
沈心怡沉默不语,又想起了今天刘皓受到密信时的神情,忍不住一阵心寒,他始终在提防着自己。
“刘皓此人,心机颇深,智谋过人,是绝对不会心甘情愿的隐居此处,他偏偏又是皇室亲王,正好可以作为反抗势力的核心人物。夏承志虽然是机关算尽,但是百密终有一疏,让此人给逃出京城。他一定会成为夏承志的心腹大患,夏承志的天下是不是能坐得稳,关键在此人的身上。”
“就算是他趁机收服了王家的势力,只怕也难以和夏承志对抗吧?”沈心怡蹙着眉头道。
“并非如此,依我看,如果玉门关这件事不能成功,他定会凭借手中的这些势力,和辽军结盟。”
“什么……和辽军结盟?”沈心怡十分的惊悚。
“是的,他本来就有一半的辽人血统,只要适当的加以运用,与辽军结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辽军与夏承志也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自然希望能够得到更大的好处。三方相争的时候,两方稍弱的自然会联合起来共御强敌,乃是兵家常有的手段。”诸葛正我微微颔首道。
沈心怡心神一阵恍惚,忽然意识到,和自己相处了这么久的人自己还没有看透,也许是在宫中的时候,他温暖的话语、动作,被他揽在怀里面的温暖感觉,使得自己渐渐的放下了戒心,还有就是像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磨平了她的锐气,虽然刘皓还会时不时的提醒,但是……
啊,又想起一件事来,他们被困在太白楼里面的时候,苦中作乐,刘皓就好像开玩笑的说过:“要不我干脆去投奔辽人,好歹还能混个官当当,你说是也不是?”
那时候的沈心怡以为这不过是刘皓的一句玩笑而已,当做笑谈,一笑而过了,可是现在想起来,只怕他那时候就已经有了预谋,甚至已经开始行动了吧。
“如果小姐真的希望夏承志统一天下,早日平息战乱的话,那就在这里杀了刘皓。”诸葛正我语气里面的杀意,让沈心怡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小姐,你是不是对他有所心动,可惜此人出身皇族,功利心过重,难以预料,不好驾驭。小姐说他对于小姐有救命之恩,其实也大可不必思虑过重。毕竟,他救小姐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对小姐手中势力的计较,很难猜测。而且,刘皓的武功极高,可是和李密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只要二小姐一声令下,李密定会为小姐出手,到时候嘛,就可以看着夏承志一统天下了。”诸葛正我有些嘲讽的说道。
月光之下,诸葛正我每一句话都戳到了沈心怡的心上,语气之中的杀伐之气源源不断的透露出来,在树影下之下,沈心怡忽然不敢去看诸葛正我的脸,她觉得自己都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诸葛先生吗?
沈心怡身子发抖,步步后退,神情迷茫,杀了刘皓?
夏承志统一天下?
杀了刘皓?
夏承志统一天下?……
该怎么做?好冷好冷呀,心都凉透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踏进了小溪里面,鞋袜尽湿,原来已经没有退路了。仅仅是这样想着,心痛的就像是要撕裂一般。如今,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沈心怡苦笑道:“先生,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呢?心怡又怎么会为了自己的仇人,转而亲手伤害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无论刘皓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是不能忘得,再说,自己的心真的因为他而萌动了,就好像初恋的少女一般。还有就是这近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每一天的一点一滴,都像刻在了脑海里,十分的清晰。
诸葛正我看着低着头的沈心怡,眼里面虽然闪过不忍,但是神色一瞬间又恢复正常。
“如此的话,那就只有一条路可选了。二小姐不要再犹豫了,只要能够说服那个玉门关的守将赵云,自然大事可成。”他还是坚持继续说,但是语气变得温和了:“我改日会启程去玉门关,小姐你就在这里等消息吧,待夏承志北上的时候,我定会派人来接小姐的。”
沈心怡不言不语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忽然像下定了决心一样,抬起头道:“如果按照先生的分析,这个天下会变成什么样的呢?”
“辽人南下,与夏承志争锋相对,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依我之见,受到损伤的必然是辽军无疑。耶律楚齐虽然与夏承志齐名,但是他只是一个勇夫,在计谋方面完全比不上夏承志,应该说差得很远。但是辽军的铁骑比夏承志的兵马更加的精锐,所以辽军一开始肯定会占据上风。不过夏承志还在齐州留有重兵,到时候,只要适机出动,两面夹击。辽军必败无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他们争斗,然后等待时机,趁虚而入,说不定就能收复京城。”诸葛正我说道。
“那之后又会怎么样?”
“再之后吗……”诸葛正我看着月色沉吟良久才道:“夏承志兵力受到损伤,但是那时候,他已经权倾天下,功勋卓著,无人能及,但是朝堂上肯定还会有人反对他,他就没有机会再行谋逆之事。刘钰的地位可能还会更加稳固。那时候,刘皓已经取代了王家的势力,成为朝堂上新的权贵,说不定大楚又会出现两派相争的局面,虽然一统天下,但是隐患重重。”
“到那时候,二小姐,想要报仇就很容易了,只要和刘皓联手,心愿必会达成。”诸葛正我缓缓的说出他所预测的未来形势。
“唉,其实这一切不过是我老头子的预测罢了。虽然考虑得很周全,但是成事在人,风云变幻莫测,又岂能是人力所能及的?”诸葛正我摇摇头,眉宇之间也染上了苦楚之色。
“就好像现在的局面,我原本预料好的局面没有出现,被夏承志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此人的心机和智谋,连我都要自叹不如。和这样的人为敌,后果很难预料,暂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长叹一声,神色更是黯淡了。
沈心怡沉默了好久,终于笑道:“朝政上相互制约本就是帝王之术,如果真的和先生说的一样,那是再好不过了,只希望战乱能够尽早结束的。”又顿了一会儿:“先生是准备亲自动身前去玉门关吗?”
“正是,事不宜迟,我明早就会出发。”诸葛正我说道。玉门关此行路途更加遥远,耗时会很长,刘皓现在关注着南部的势力,脱不开身,自然不会前往。这样的大事,两人都不放心派手下前去,势必要亲自走一趟。除了他之外,现在好像再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先生想要怎么样说服玉门关之内的守将呢?”沈心怡缓缓说道,眉宇之间都是深深的倦意,就连语气中也是一样的。
“无外乎利、理、情三种方法。”诸葛正我坦然的笑道。
“先生说的真是干脆利落,诱之以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正是如此呢?”沈心怡嘴里面喃喃的道。说着从衣袖里面取出一方锦帕,对诸葛正我说道:“先生说明日就要动身前去玉门关,说服赵云了,只要带着它,赵云定会遵从先生的意思。”
诸葛正我有些惊愕的看着那方锦帕。
“我观赵云此人刚直不阿,爱护士卒,礼贤下士,也算是个将才,只是经验尚浅,还希望先生好好辅佐于他,待会儿我修书一封,先生一并带着。”沈心怡继续说道。
诸葛正我惊诧的接过锦帕,低头看去,上面的金色丝线还闪耀着光彩,他抬头看着沈心怡。
沈心怡淡淡的一笑,说道:“先生不要怀疑,心怡在深宫两年,还是得了些宠爱的,自然也会抓住一些旁人抓不住的机会。”
诸葛正我顿时明白了,眼前的女子已不是那个在需要自己教诲的小女孩了,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以她的聪明才智必定会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
“在下定不负二小姐所托。”诸葛正我神色郑重的收起那一方锦帕道。
“拜托先生了。”沈心怡轻轻道。
世人终究是自私的,如今她已经明白了无尘禅师当初为什么要劝她放弃仇恨,也真正明白了他的高明之处,他真的是一个大贤人,一个真正心怀天下,有大慈大悲知心的智者。
“只可惜,我始终是个凡人,始终也无法成为� ��师说的那样吧。”沈心怡嘴角的笑容十分的苦涩。
诸葛正我看着沈心怡离开的身影,心里头也不好受,他刚刚迫不得已步步紧逼,也是存着一份私心的,夏承志、李长清、耶律楚齐、单通齐名于世,是四大名将,但是李长清是因为国弱兵少,空有一身本事却无法施展,难以成就大业。单通虽然占有天时地利,却又偏偏出身于皇族,功勋卓著,遭人嫉妒,失了人和。耶律楚齐空有勇力,缺乏智谋,不足一提。唯有现在的夏承志,老谋深算,计划周密,把握时机,堪称一代枭雄。他诸葛正我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智谋和才学都是极高的,先是辅佐李长清,再是单通,都是功亏一篑,他们都败在了夏承志的手上,这让他如何甘心呢……看着天际的月亮,真是时局变幻莫测,浮浮沉沉,谁会是笑道最后的一个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