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岁月并没有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而产生太大的风波,日子还是如往常一样有序的过着,三月末,让整个宫廷忙乱不已的选秀终于结束了,殿选之后,未选中的秀女都被赏赐了一些珠宝绫罗绸缎之后就遣送出宫、各自归家了。而那些留用的秀女都集中到颐和宫,接受宫中尚仪局女官的教导学习宫中礼仪,然后再颁赐位份。
一场春雨延绵不绝,淅淅沥沥的一直持续了七八天,到了三月二十九日,老天终于放晴了,宫中因为那场大火带来的流言蜚语也被这场春雨冲刷得干干净净。春雨过后的天气,格外的清新,好像宫里面的污秽都被这场雨给净化了,空气中含着一丝丝甜甜的味道。
刘钰一大早就下了旨意,要在飘渺湖畔的喜雨亭上开宴赏景。
喜雨亭就建在飘渺湖正中央偏北的一处人工小山上,向南水上回廊曲折蜿蜒,与池畔原本凤妃居住的聚荷宫紧紧相连,向北边则有凌波而建的飞桥,亭子建的比较高,站在亭子里面可以观赏到飘渺湖的全貌,放眼望去,水泊浩浩荡荡,有一种“水天一色玉空明,便似乘槎上太清”的感觉,衬着周边的烂漫的桃花,格外的赏心悦目。原本这里是**妃子最喜欢赏景游玩的地方,但是自从刘钰为了凤妃大肆兴建之后,这飘渺湖就成了凤妃私人的地方,宫里面的妃子就不再来此地了。自从凤妃倒台之后,这里又成了宫中妃子所喜爱的地方,每天都是热闹非凡。
沈心怡带着春花,向飘渺湖走去,转过一道拐角,聚荷宫就出现在眼前,真是美轮美奂呀,自从凤妃被贬去绿萝宫之后,这里就冷清了不少。只是院中那一树木芙蓉开的是星星点点,微风过处送来袅袅清香。还没有走到跟前,就看见几个盛装打扮的妃嫔带着贴身宫女正在聚荷宫的院子里面指指点点。走进了便认出是陈贤妃和丽妃,她们两个正在兴致勃勃的讨论着聚荷宫里面的富丽堂皇,眼里面不时闪过蔑视和歆羡。周围跪着几个粗使的丫头,不免有些煞了风景。
“少了主人,终究是荒凉了不少呀。”陈贤妃略带着几分感慨说道。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暗红色绣着简单白梅花瓣的对襟宫裙,发髻上插着金步摇,垂着闪闪的琉璃珠,整个人看起来娇艳明媚。
“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本来以为没有主子的宫殿会荒凉的不行,没想到这些做奴才的还真勤快,打扫的还真干净。”年昭仪说道,她身穿一身浅蓝色的流云似水如意纹宫裙,语气带着些许的高傲,四处打量着。
“依我看呀,也不是什么奴才手脚勤快。前些日子我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凉呀,没想到几天工夫就大变样,看来是要有新人入住了,这些奴才也不敢偷懒了吧。”丽妃一身枣红色曳地云锦长裙,明明是乍暖还寒的天气,她手里面却持着一柄精致的杭州团扇,扇面上绘制着蝴蝶花中舞,颜料中似乎参杂着些许的荧光粉,泛出淡淡的紫色,与丽妃头上的紫色的额饰相辅相成,熠熠生辉。
“宫里面景致一向最好的几处地方就包括聚荷宫,建筑也是富丽堂皇,精致非凡,只是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搬进来的呢?”陈贤妃道。
“丽妃姐姐既然这么喜欢聚荷宫,何不找个时间向皇上说上一说,这样好的景致,对于小公主的成长也是有益的。”年昭仪一边说着,一边仰起头来,看那棵开得正盛的木芙蓉,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晃动,亮如满天繁星。
“呵呵,我哪有那个福分呀。”丽妃娇笑道。
“皇上十分的疼爱小公主,怎么会不应允呢?”陈贤妃柔和的笑道:“如今皇上就这么点骨血,怎能不惦记呢。”
“如今皇上一个月不过去我那里一两次,我就是想说,也找不到机会呀。”丽妃带着几分哀怨,几分打趣道:“反而不如年妹妹,听说夏贵妃上次还向皇上说你贤惠知礼。不如,就由妹妹……”
“我就是一个俗人,沾不得这儿的灵气。”年昭仪勉强的笑了笑,说道:“宫里头马上就要新进贵人了,我这个无颜的旧人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说的也是,新人如玉,个个美貌如花,只怕皇上就更不记得我这个黄脸婆了。”丽妃摇着手中的团扇,愤愤不平的说道。
“这宫中不管有多少新人进来,也没有人能压得住你呀,长公主在你的宫里面,皇上哪个月不惦记你们母女了。”陈贤妃安慰道。
“压得过我们的人多了去了,如今这个宫里头,哪里还需要论出身尊贵卑贱的,早已经是卑贱不分,连奴才都看起我们这些不得宠的,欺压到主子头上来了。西福宫里头那个怀孕的贱人,不就是一个贱婢吗。还有那紫薇宫,一个小小的亡国的贱人,有什么出身、什么地位……”丽妃正气愤的说着,忽然看到年昭仪向她使眼色,又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猛地一回头,就看到沈心怡站在那里,满身流光溢彩,顿时表情和身体都僵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的将手中的扇子抬起来,遮住自己的脸颊,眼神也转过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沈心怡嫣然一笑,娇媚动人,提起自己的碧罗长裙,跨过门槛,走近丽妃,睨了眼那里站着的几个人,忽然伸出手将丽妃手中的团扇一把就抢了过来。丽妃来不及反应,扇子就到了沈心怡的手里面。
“好精巧的扇子呀,和姐姐一样优雅动人呢。”沈心怡仔细的看着扇面,赞叹道,然后轻轻地摇了几下,香气扑鼻而来,扇子扇起的风吹起了沈心怡的刘海儿,露出用胭脂染成的妩媚别致的梅花装饰,中间做花蕊的是一颗芝麻般大小的粉色水钻,衬得她高贵又美丽。沈心仪满脸笑意道:“姐姐的扇子用的可真是时候,难怪古时的贤妃班婕妤也说,‘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怨歌行》)’,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丽妃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的不行,刚刚要反唇相讥,沈心怡却不想让她说话,抢先说道:“呀,如今这秋天还没有到,哎呀,不对,夏天也还早着呢,姐姐倒及时的把扇子拿了出来,可真是,哎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一边说着,笑的更是优雅,“如今妹妹我呀是用不着这样精巧的扇子了,姐姐,你可要收好,好好的用呀。”说吧,就把扇子塞回丽妃的手中,还在她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然后就决然的转身离去了,看都不看她一眼。
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摔到地上的声音,沈心怡微微一笑。班婕妤是汉成帝的妃子,善诗赋,有美德。受她的影响,汉成帝成为一代明君,但是当赵飞燕姐妹入宫之后,汉成帝就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不理朝政,变成了昏君,而班婕妤也失宠于汉成帝,寂寂深宫之中,岁月悠悠,度日如年,借秋扇以自伤,诉说自己的哀怨。刚才她讽刺丽妃就像班婕妤手中的团扇一样,因为季节的交替变化,失去了宠爱,只能被遗忘在角落,任由它落满灰尘,也难怪丽妃会大发脾气了。
沈心怡渐渐地走远了,不再去管身后的任何声音。
春花跟在沈心怡的身边,有些疑惑不解,就问道:“娘娘一向是不予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吗,为何今日?”
“眼下新人马上就要进来了,不知道她们中间又会有多少绝代佳人,我如果任由她们在我背后说三道四,只怕那些新进来的人会以为我是个软柿子,好欺负,麻烦会越来越多的。”沈心怡正色道。
“可是娘娘,如今您的位份没有她们的高,如果这样与她们结怨,会不会……”
“呵呵,位份算个什么东西?在这个**里面,就算你贵为国母,如果始终见不到皇上,你也不过是一个摆设而已,有什么用处。至于敌人吗?”沈心怡不由的苦笑一声,“现如今我的敌人还少吗,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穿过九曲回廊,眼前便是喜雨亭,亭子周围挂着新贡上来的轻柔似柳絮的纱帐,两侧的银钩把它们轻轻地拢住,遮挡住春日里偶尔吹来的微寒的细风,四周的汉白玉雕刻着祥云图案的栏杆别样的精致。夕阳还有落下,落日的余晖照在水波上、照在亭子里,连同宫人早已经点起来的宫灯,一起交相辉映,显得十分的温馨和睦。
原本平常人家都是春来踏青看柳,夏来避暑纳凉,秋来赏菊冬来看雪寻梅,可是在天下最吉祥富贵的地方,楚宫里面即使在冬日里面也可以看到四季的美景,因为,这里有温泉水,所以说楚宫一年四季都是花的海洋,御花园也是最漂亮的。
众多比百花还娇艳的妃嫔此时或坐,或站,或赏景,或谈笑,一时之间,亭子里面就好像九天仙女下凡尘,如诗如画,飘飘袅袅……
沈心怡坐在一侧的座位上,微风过处,泛起银光的帘子随风晃动,或聚或散。她放眼望去,早春的黄昏格外的绚烂多姿,大片大片的云朵被晕染成烟霞色,点缀在半空中,有几块云朵竟然变来变去,好像是图画在自己的眼前上映,思绪飘回姜国的山林,那个夏天,她和陈志一起去山上看云彩,云彩变来变去,她拿出画笔在纸上画下那些云朵的形状……
宫中的景致比宫外的景色更加的迷离,远处的宫殿楼台在此时好像变成了一条线,分割着天与水的颜色,但是看在她的心里面这温馨的颜色竟然变成了刺目的血红色,心突然好痛……
不一会儿,彰显天家威严的仪仗下,服饰整齐地女官,宫侍们簇拥着盛装打扮得皇后和刘钰走了进来,筵席便开始了。
玉盘珍馐,美酒佳酿,一一奉上。
皇家的宴会,自然少不了歌舞助兴。宫人早就在九曲回廊的宽阔处选取了视线最佳的地方,铺上华贵的地毯,周围装点着精巧的宫灯花灯,放眼望去,如梦似幻,恍惚不在人间。
宫宴刚刚开始,数十名身姿颀长的舞女就小步走了上来,伴着周围悠悠的琴瑟之声身子优雅的翩翩起舞,一个转身,抛出水中的水袖,忽的一下又收回,长袖飞舞,就好像蝴蝶在花中飞舞一般,乍一看上去,这些舞女就好像在水上轻歌曼舞一般,在灯光的照耀下,将皇家盛宴推向高潮。
刘钰坐在正中,举着酒杯悠闲自在的看着那些歌舞,摇摇头。
皇后在一旁看见刘钰的兴致似乎不高,问道:“这是内务府的教司坊新近编制的飞天舞,皇上觉得如何?”
“宫中的歌舞都是一般的模样,少见别有新意的。”刘钰摇着头说道:“什么飞天舞,还不就是那样的,与以前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皇后笑道:“皇上说的极是,不过臣妾却见到他们最近刚刚新排了一出歌舞,格外的别有新意,不如叫过来看看。”
“教司坊的舞蹈,看来看去都是一个样,没有什么大的意思,不看也罢。”刘钰意兴阑珊得道。
“陛下,这一次的歌舞可是专门准备的,别有一番韵味,皇上不妨一看。”皇后温柔的劝导。
“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那朕就看上一看吧。“刘钰点头,皇后笑的很是灿烂,拍拍手,立刻就有宫人下去传话,半盏茶的时间,那一场飞天舞就结束了,舞女们有序的退了下去。
廊下的乐师重新演奏起一首曲子,一队婀娜多姿的舞女踏着音乐翩然而至。
刚一进场,音乐声骤然高高扬起,只见舞女们长袖轻挥,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舒展开来,时而回旋,时而分散,时而聚拢,时而好似微风拂柳,伴随着乐声慢慢地低沉下去,舞女们聚拢在一起,众人本以为这一舞马上就要结束了,这时候,一个悠扬动听的箫声扬起来,在一片静谧的水天夜幕之中,这清亮的箫声就好像一汪清泉撞入了人们的心中。
舞女们纷纷扬起衣袖,鲜艳的玫瑰花瓣撒向空中,随着风轻轻地飘荡着,花香四溢开来,在这漫天的的花雨中,舞女们纷纷向后退下,一个碧衣少女出现在中间,整个场面刹那间就好像一朵花儿绽放一般,轻轻地沐浴着阳光和雨露,舒展开腰肢,露出自己的娇颜。
原本的舞女们都穿着粉色的衣裳,唯独她一人穿着碧色衣衫,人们常到“绿叶衬红花”可是此刻却一反常意,那少女虽然身穿碧衣,却好像真正的鲜花一般,是人们眼中的焦点。
碧衣少女轻轻挥动衣袖,露出自己的容颜,咦,这不是那日在回廊下遇见过的桃衣少女吗,她不是待选的秀女吗,怎么会变成宫中的舞女?
沈心怡斜眼看向皇后,皇后此时正看着刘钰的神色。
原来如此。
沈心怡垂下眼帘,呵呵,又有一场好戏看了。
箫声又忽的高扬起来,场中的少女急速的旋转,就好像回旋舞一般,楚楚纤腰,腰上系的铃铛轻轻的响动着;箫声又缓慢下来,她的动作又变得轻缓起来,水袖来回轻点,就好像蜻蜓点水,人们的心也在随着少女的一举一动一起一伏。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赞叹惊艳不已,如果不是碍于君前失仪,只怕大家都会拍手称赞,集体叫好。
沈心怡没有看舞蹈,因为她看过最好的舞蹈,那就是自己娘亲跳的凤凰涅槃舞,而自己尽得娘亲真传,也会跳这支舞,只是从来没有在人前跳过罢了,除了义父、义母、娘亲,在也没有人知道了。看着周围的侍卫、太监、宫女,妃嫔无一不沉迷于其中,只有一个人的视线不同与其他人,含着异样的神采,就好像炙热的情感,父亲对母亲那样的感情。
沈心怡不由的看向那个侍卫,那是一个站在刘钰侧后方的侍卫。像这样的宴会,场中参加的都是宫中的妃嫔,后面侍立着的内监宫女,也准备随时随地为主子服务,再后面的外围,就是负责安全护卫的侍卫们,警戒守卫,此时此刻他们都在喜雨亭的四周围绕着。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侍卫,好像在哪儿见过,有几分眼熟,他身穿普通的侍卫服饰,英俊帅气,可是此时面上却露出……,那眼神难以用词语来形容,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年轻的侍卫为何会有这样复杂的眼神,震惊,痴迷,哀伤,愤怒,耻辱,思念,虽然他竭尽全力保持着平静,可是面上哀伤的神色还是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来,手也紧紧地握着,似乎在竭力的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发抖。
顺着他的目光,沈心怡看过去,发现他看的是场中跳舞的碧衣少女。
啊,她想起来了,那一次在梅苑夜宴的时候,是了,上一次他穿的好像是御林军的金边武士服呀,怎么现在就成了普通的侍卫呢?今次这个选秀的秀女,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