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那天,苏倩紫仔细化了妆,擦了翟晙圻送给她的口红。
她端看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那么不满意妆容,可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够好看。她轻轻旋转着口红的盖帽,不觉自嘲地笑了笑。
她很晚才进会场。理事长办公室的曹秘书像是等了她许久,见她终于过来,便走上前去笑着打招呼:“苏主管,我总算把您等来了。”
其实苏倩紫意料到汪美伶会找上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愣了愣,随即笑说:“曹秘书这是在等我吗?真是折杀我了。”
“苏主管哪里的话,能等您是我的荣幸。”曹秘书话说得圆滑客气,“汪理事长想请您过去,我们不要让她等得太久了。”
苏倩紫点头,只好跟着曹秘书走,她问:“翟先生呢?”
“翟先生正在展厅那边致辞。”曹秘书向她简单地解释,“汪理事长在功宴会厅的会场,我们先过去。”
苏倩紫沉默,不再说话。
汪美伶坐在圆桌旁,正看着高脚杯中红酒的成色。看见苏倩紫进来,脸上满是慈爱的笑意:“上好的Latour,苏主管要不要试一试?”
她没有办法拒绝,微笑着说:“好。”
汪美伶向曹秘书摆手示意,于是曹秘书为苏倩紫拉开了椅子。她略微点头致谢,才坐了下来。
汪美伶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女人,她妆容精致漂亮,一身米色小礼裙包裹得她身材姣好,白皙的颈上搭配一条铂金细链,衬得她分外好看。
当初的门雅婷,因为一个卡地亚销售员的出现就患得患失,何况是苏倩紫这样一个存在。难怪门雅婷这般如临大敌,不是没有道理。
汪美伶不是不欣赏苏倩紫,只是苏倩紫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被自己所认识。
“晙圻用人的眼光倒是长进不少,像苏主管这样能力出众的人才,是该好好利用。”汪美伶的话并无差池,却让旁人听得分外刺耳。
苏倩紫笑得大大方方,说:“我领着盛希的薪水,自然为盛希做事。”
“为盛希做事是好,但是动了别的心思就让人看笑话了。”汪美伶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步步试探,“你说呢,苏主管?”
苏倩紫点头:“那是当然的。”
汪美伶指腹拂过腕上的翡翠镯,将圆桌上的高脚杯推到苏倩紫的跟前:“试试?”
苏倩紫看了她许久,还是接过了高脚杯,轻轻摇晃杯身:“成色正纯,这酒成熟得正好。”她放在嘴边抿上一口,只觉得辛辣醇香,正是上好的Latour应有的味道。
她斟酌片刻后开口,“这Latour有十八年以上——”
“妈。”背后响起翟晙圻的声音。
苏倩紫下意识转头看去,发现他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翟晙圻并没有看她,只是看向汪美伶:“这么好的酒,怎么不等我来了再开?”
汪美伶没有理他,只是对苏倩紫笑说:“看不出苏主管年纪轻轻,品酒的功夫不错,看来处世资历倒是深的。”
明明是夸赞的话,却把苏倩紫说得这般世故。
苏倩紫觉得好笑,品酒试人,他们母子的做法还真是如出一辙。
她笑着回道:“您说笑了,我并不懂什么品酒,只不过是这次酒会上所有的酒类,都是我们物流部采购的罢了。”
“苏主管不要谦虚了。”汪美伶仔细端看圆桌上的那只1997年的Latour酒瓶,却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懂,又怎么会挑呢?”
酒会结束以后,翟晙圻到处找不到苏倩紫。电话打了几遍,却一直是无人接听。自从他出现以后,苏倩紫便找借口从汪美伶那里离开,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汪美伶甚至没有提关于翟晙圻的任何事情,就不费吹灰之力地,轻易地撼动了苏倩紫对他所有的信念。
办公室里,苏倩紫抱着双腿坐在椅子上,头靠在椅背,静静地在听歌。
落地窗外夜已经深了,灯火阑珊,却美得那样不真切。她自然明白,等到破晓日出东方,这样的夜景将不复存在。
难为翟晙圻还能找到她。
当他推开苏倩紫办公室的门,看到她人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
翟晙圻叫她的名字:“倩紫——”
办公室里的大灯没有开,只有她桌子上的台灯发着柔和的白光。翟晙圻向她走过去,直到停在她身旁。
翟晙圻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苏倩紫闭着眼睛,仿佛不用想便已经知道身旁的人是谁。她轻声问:“酒会结束了?”
他点头,“嗯”了一声。
翟晙圻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依旧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可奈何。他并不知道在自己出现以前,汪美伶跟苏倩紫说了些什么。可是他发现她慌了。
于是他也慌了。
苏倩紫忽然睁开眼睛,仰头看他,笑盈盈地问:“你看我的口红,好看吗?”
翟晙圻看她扬起一张小小的脸,两片唇瓣红润自然,微微翘起。她的眼睛里全是澄明的闪光,只盯着自己,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了。
他只觉得不可遏制的心动,一点一滴覆盖了自己所有的心绪。他低头,吻在苏倩紫的唇上。
她竟那么好看。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睛直直盯住眼前的人。
这样的夜晚,仿佛不必再赘述任何话,也不想理会这间办公室以外的任何人和事,只需要明了此时此刻,他真的在身边。
苏倩紫并不想承认自己的无助,她迫切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凭着本能去拉翟晙圻的衣角,可是在触碰的那一瞬间,缩回了自己的手。
那怎么会是救命的稻草呢?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啊。
翟晙圻敲了敲汪美伶书房的们,然后推门而入。汪美伶似乎已经等了他许久,见他进来却还是笑问:“这么晚了过来,睡不着吗?”
“妈,”翟晙圻站在门边没有走近,只是问她,“您今天怎么会把苏倩紫叫过去?”
“你果然是为她而来的。”汪美伶点了点头,“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
翟晙圻没有接她的话,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声色依旧发冷,他说:“您不要碰她。”
汪美伶脸色骤然一沉:“晙圻,我跟你说过太多次了,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他异常反感母亲的压制,低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吗?”汪美伶觉得莫名痛心,“翟家和我生你养你,如今你居然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这样反抗我?”
翟晙圻眉头紧蹙,听汪美伶一字一句说:“你曾跟我说你自己有分寸,可是现在你来告诉我,你的分寸在哪儿?”
汪美伶坐在书桌后面,没有任何动作,她轻易用只言片语就打发了眼前的人。
翟晙圻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汪美伶,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汪美伶终于觉得不自在,她明白儿子是在试探她。
她撇开目光,还是说:“我一直以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提醒你不要过火。我现在还是这样说,你去玩吧,只要你玩够了好好收心。”
“可是妈,”翟晙圻沉默了片刻,忽然淡笑,像是在自嘲,“我没有在玩。”
苏倩紫辗转反侧,却睡不着觉。她只好翻身下床去看资料,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于是去喝水,却在黑暗之中不慎打翻了水杯。她惊呼一声,杯子已经摔到了地上,碎了一地,水洒了出来,毫不留情地浇湿了她的睡衣。
刘海挡住了大部分脸,她对眼前的一片狼藉无动于衷。
她终于发现了自己心神不宁。
中午,翟晙圻打电话给苏倩紫,问她想要去哪里玩。苏倩紫想了想说:“去射箭吧,好久没练过了。”翟晙圻点头,笑说:“我们这次好好比一比。”
苏倩紫随口回道:“舍命陪君子。”
翟晙圻听罢,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一笑置之。
只是下午的时候,翟晙圻突然打电话给她,告诉她计划有变:“我这里临时有个会要开,晚点才能过去,你等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急匆匆的,似乎临时发生了要紧的事情。
苏倩紫已经在家收拾好了东西,等他过来。接到翟晙圻的电话,自然听出他语气中的慎肃,她没有多问,只是说:“好,我在那边等你。”
对于苏倩紫来说,待在翟晙圻身边最好的方式,便是行所无事。
不喋喋不休地过问他的事情,不叨扰他的行事与决定,只专心地守护自己的一方土地。
可是苏倩紫忽略了一点,如果一旦变得万般在乎,再理性的人也会变得敏感起来。
苏倩紫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刚开始的一个小时里,她反复拨打翟晙圻的电话。可是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他从来不会这样没有交代。
苏倩紫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可是这一刻,她像一个傻子一样,直直杵在俱乐部的门口,让她觉得万分气馁。
她只不过是想等他出现,可是她等不到他。
苏倩紫转身走进俱乐部的大门。
即使他不来,她还是会把要进行的事情继续进行下去。
多数时候的苏倩紫,习惯一个人待着,只是因为惶恐别人的靠近。可是现在,她有了依赖的人,苏倩紫觉得那样害怕。
她站在箭靶前,左手持弓箭,明明眼睛里有星光,却在指间脱弦的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箭矢一支又一支飞快地从弓上射出,笔直地蹿向箭靶,却只有寥寥几支中了靶心。
他不出现就不出现吧,苏倩紫这样想,终究还是觉得心酸。
苏倩紫不知道的是,被迫留在盛希的翟晙圻面临着什么样的局面。
决策层召开了紧急会议,质疑翟晙圻滥用行政权力,不经过董事会的批准,高价购买了A市中心区的地皮。
他们僵持了许久。
汪美伶坐在会议桌的尽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动声色。
面对在场层出不穷的声音,翟晙圻叫来郭宝仪,依旧波澜不惊:“去把文件拿给他们看看。”
郭宝仪点头,把文件放到了投影仪上,展示给会议室里所有人看:“这份文件是集团的授权书,按照程序,翟先生有权力以盛希的名义购买该地皮。”她的话说得极为流畅,“这是董事会年前签的字,我想诸位还没有忘记吧?”
坐在底下的几位董事会成员还未反应过来,杜辰宇又补充道:“这份授权书是具有法律效力的,翟先生的行为并不构成滥用行政权力,相反,在座的各位可能会涉嫌诽谤。”
“如果你们对我的行为还有什么异议,欢迎随时询问杜律。”翟晙圻起身,环视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如果没有其他事情,那你们可以离开了。”
汪美伶在会议室外叫住了翟晙圻。
她似乎毫不关心翟晙圻如何摆平董事会那些人,她只是意外翟晙圻的举动:“这块地皮你不是已经拒绝过雅婷了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
翟晙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不是让你们称心如意了吗?”
他说完,转身向电梯方向走去,面无表情地吩咐郭宝仪:“我去见一趟门会长。”郭宝仪说:“我马上联系。”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大雨,苏倩紫收起晒在阳台上的衣服。
她特地打开电视,不让屋子里显得那么冷清。外卖刚好到了,她坐在小餐桌旁,一个人吃着晚饭。
青瓜新鲜爽口,她只觉得食欲大开。还没吃完,忍不住又叫了一份水饺做消夜。
饭后,苏倩紫给右手手指换胶布,卡地亚过来轻轻舔她的手背。她摸着它的脑袋,笑说:“以前不见你黏着我,现在知道妈妈不开心了?”
门铃忽然响了,苏倩紫只觉得惊奇:“外卖这么快又到了?”于是抱着卡地亚去开门。
只是她没想到,门后出现的是翟晙圻。他的身上沾了水汽,显得异常潮湿。
苏倩紫愣了一下,脸一沉,随即伸手去关门。翟晙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门,不让她关上。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苏倩紫眼看关门未遂,只好不理他,转身走进屋子里。
翟晙圻跟在她身后,向她解释:“我必须承认错误,不该失约——倩紫,你不要生气。”
苏倩紫拿出水壶倒水,无视翟晙圻。
翟晙圻一眼看到了她手指上的胶布,忽然拉过她的手:“怎么成这样了?”
苏倩紫却很快收回自己的手,把他推开:“不小心碰到的。”
翟晙圻却还是一下子看了出来:“谁教你这么射箭的,能把手磨成这样?”他盯住苏倩紫的脸,像是要深究,“真的那么生气?”
苏倩紫抬头看他一眼,说:“没有。”
他却不相信:“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她连水也不倒了,转身向里屋走去。
“倩紫。”翟晙圻看她脸色难看极了,想要哄好她,于是跟她往里屋走。
只是苏倩紫很快又走了出来,随手把一块干爽的毛巾搭在翟晙圻的头上,语气平平,仍是没好气:“你还说我,你真的没事吗?陈司机那么大的伞也能淋到你?”
毛巾上有沐浴露的芳香,像是苏倩紫的味道。
她一贯刀子嘴豆腐心,翟晙圻的嘴角不自觉有了笑意。他取下毛巾来擦脸,像是在讨好她:“倩紫,真的是因为有公事脱不开身,宝仪可以给我做证。你别气鼓鼓的,真不好看。”
苏倩紫不理他,走回客厅继续看电视。
她坐在地毯上,像是铁了心要无视翟晙圻。
翟晙圻只好跟着她坐下来,什么话也不再说,只是陪她看电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苏倩紫抱着抱枕,专心看法制节目,电视台的节目编导总能把一个故事讲得神乎其神。
苏倩紫安安静静地看着电视,而翟晙圻在看她。
“倩紫。”翟晙圻又哄她,“我给你买了一条项链。”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然后打开来给苏倩紫看。
黑色的绒布上,一串钻石项链炫耀夺目。
然而苏倩紫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干干脆脆地回了一句:“太小了。”
项链上镶嵌的那颗钻石并不小,且不说钻石的品相如何,自然是上等的,加之是由名家私人定制,款式独特,做工更是非常精致。
他送的东西永远不差,这也是翟晙圻一直以来的做派。
苏倩紫却无动于衷,甚至鄙俗地嫌弃这钻石小。
“真是小孩子脾气。”翟晙圻轻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去揽她的头发,说,“你脸本来就小,项链这样大小的配饰正好。”
对翟晙圻来说,钻石项链不过是一件配饰罢了,它的价值不取决于大小、价格,只取决于衬不衬得起苏倩紫。
苏倩紫原本排斥他触碰自己,听他说自己小孩子脾气的时候,心头不觉一软。
只好任由他为自己系上项链。
苏倩紫脖颈白皙,翟晙圻的手抚过她的肌肤,只觉得一阵心动。他细心系好扣子,又重新替她绾好头发。做好这一切,他再没有了动作,只是盯住她的侧脸,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却又怕看得太多把持不住。
苏倩紫感受到了他的反常,不忍和他置气。她转过身,刚想张口和翟晙圻说些什么,忽然瞥见窗外强光一闪。
苏倩紫不由瞳孔一缩。天际惊雷已起,震耳欲聋的雷声瞬间灌入她的耳鼓。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惊呼一声,翟晙圻还没有反应过来,苏倩紫已经一下跳入他的怀里,整个人覆在了他的身上。
她抱得他那样紧。
翟晙圻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音。他没想到不过是一道闪电,竟然把苏倩紫吓成了这个样子。
怀里的人仍惊魂未定,他笑得胸膛震动,却还是抱紧了她。
直到这电闪雷鸣匆匆过去,苏倩紫才发觉自己失态,想要从他怀中抽离,翟晙圻却没有放手。
苏倩紫觉得恼怒,闷声说:“你放开我。”
翟晙圻抱着她,低头吻着她的头发,笑说:“没想到你不但怕黑,还怕打雷,果真是小孩子脾气。”
苏倩紫被他压在怀里,脑袋上全是他温热的呼吸。
她不觉红了脸,头靠在他胸膛,努力解释:“我不拍打雷,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翟晙圻竟了然地点了点头,有心打趣她:“我现在在这里,你反倒这样了,好一个投怀送抱。”
苏倩紫气结,将他一把推搡开来:“你出去——”
她说罢,径自想要站起身来,手腕却忽然一紧,人已经被翟晙圻重新拉进了怀里。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苏倩紫。
翟晙圻握住她的右手,手指轻柔地拂过她指尖的绷带,忽然低头吻下去。他嘴唇温热,触碰在苏倩紫的指尖上,仿佛所有的心疼和在乎都在这一个吻上。
她微微一怔。
“倩紫。”翟晙圻只是这样叫她,然后轻轻吻住她。他动作轻缓缠绵,就这么浅浅覆在她的唇上。
这一刻的时光,他只想永远珍藏。
翟晙圻身上混杂着雨天的潮气,苏倩紫靠在他的胸膛,忽然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苏倩紫终究舍不得责怪他。她有些失了神,轻轻环住了翟晙圻的肩膀,慢慢地回应着他。
他到底是遇到了什么要紧的公事?让他连一句交代的话都来不及留下,事后似乎连解释都成为了一件为难的事情。
她忽然之间觉得翟晙圻呼吸渐重,竟吻得越发用力。苏倩紫下意识地想要抗拒,她抬起头,一动不动凝住他的眼睛。她听见翟晙圻低声耳语,只是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倩紫,倩紫……”
那一刻,她心头变得分外柔软。翟晙圻细密温柔的吻落在她的肌肤上,她闭上眼睛,最后只顺着本能紧紧抱住了他。
苏倩紫想,如果自己现在能做的只有陪伴,那就一直陪伴他着吧。
她很快在盛希的合作方中看见了刘氏投资行的名字。
苏倩紫翻看名单的时候,微微感到惊讶,想起翟晙圻之前问自己:“刘氏在整个业界都名声显赫,盛希倒是该和他们往来,你觉得呢?”
“他怎么会想到和刘氏合作?”会议室里,苏倩紫对上面讲话的人毫无兴趣,她低头看着资料,话已经不自觉说出了口。
身旁的叶永霖听她这么说,低声回答:“盛希和刘氏合作一直是弊大于利,你别看盛希和宝胜是竞争对手,但是两家在投资方面的联合优势却非常大。这次盛希决定和刘氏合作,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苏倩紫听罢,没有再发表自己的看法。
杜辰宇走进客厅的时候,梦梦简直是喜出望外,顾不上为汪美伶的咖啡里添上糖块,已经跳到他的身边:“辰宇哥哥你来了。”
汪美伶蹙眉:“梦梦,又没大没小。”
杜辰宇反而笑着替梦梦说话:“我也好久没见梦梦了,汪姨您别说她。”汪美伶吩咐梦梦:“还不去端茶过来。”
梦梦吐了吐舌头,转身向厨房走去。
杜辰宇看她走出客厅,便问汪美伶:“晙圻还没回来吗?”
汪美伶用勺子取了一块方糖,轻轻放进咖啡里,说:“应该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吧。”
他愣了愣,没有接她的话,忽然问道:“看来汪姨您把我叫过来,不只是吃一顿饭这么简单吧?”
汪美伶抬头笑看他一眼,把手袋里的文件夹拿出来,丢在了茶几上。
杜辰宇顿了很久,终于伸手捡了起来。他信手翻看,竟然全是苏倩紫的照片和个人信息。从幼儿园到进入盛希前就职的最后一家公司,她的家庭状况、收入状况、车牌号码,甚至是每一套衣服的估价等等,都事无巨细地列在其中。
他翻到最后,是一沓苏倩紫的日常生活照片。工作的、生活的、一个人的、和翟晙圻在一起的——
有一张,是她和翟晙圻在盛希商场里例行视察,两个人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仿佛亲密无间。
原来她和翟晙圻在一起的时候,会笑得那么好看。
汪美伶看到他面色大变,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并不急于说下文。
杜辰宇轻轻地把这些东西放回去,看向她:“您调查她?”汪美伶笑得轻描淡写:“如果我得到的信息没错的话,你跟这位苏主管也很熟悉。”
“汪姨。”杜辰宇的话还没说完,汪美伶已经打断了他,继续笑说:“你不要怪汪姨,我还调查了你这次离开C市的原因。你明明在C市混得风生水起,为什么会突然答应晙圻来盛希?呵呵,我没想到她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杜辰宇第一次正视这位伯母,从小到大,他只知道汪美伶手段霹雳,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然也会与她正面交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她究竟哪里不好?您为什么不喜欢她?”
汪美伶似乎对他的问法颇为意外,她挑眉反问:“那你母亲又为什么不喜欢她?”
当年的他,正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不喜欢她啊!杜辰宇后知后觉,终于明白他会这样对汪美伶发问的原因。
他终究无言以对,声音略微沙哑,只是问:“您想怎么样?”
“辰宇,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想怎么样——”汪美伶忽然顿了顿,盯住他的眼睛,仿佛要看透他所有的动机,“是你让雅婷来找我帮忙的吧?”
这个时候,梦梦端着茶走回了客厅,然后轻轻地放在杜辰宇跟前,向他莞尔一笑,似乎有满心的期盼。她的样子依旧像个孩子,仿佛从来没有长大。
可是他们三个呢?早已经变了。
杜辰宇不由苦笑一声。
苏倩紫接到陌生来电的时候,正和翟晙圻从餐厅走出来。
她示意翟晙圻自己去接个电话,然后走到一旁,才滑开接听键:“喂,您好。”
电话那头只称呼了她一句:“苏主管。”可是她很快反应过来,已经说出了对方的身份:“汪理事长。”
汪美伶很满意她的反应,并不拐弯抹角:“这周末,盛希和刘氏要举行一个合作的签约仪式,到时候你也来参加。”
她很警惕,婉言拒绝:“物流部的员工并没有道理参与这种活动,恐怕这样的场合不适合我去,到时候让人看了笑话就不好了。”汪美伶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有这样的托词,只是轻快地笑:“我汪美伶亲自点名来的人,哪个人敢说不合适?”
翟晙圻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苏倩紫挂掉电话,转身走回来,看见翟晙圻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努力冲他笑了笑。
翟晙圻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说:“我们回去吧。”快要上车的时候,苏倩紫却忽然开了口:“周末和刘氏的签约仪式——”
翟晙圻蹙眉,问:“和刘氏的签字仪式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低头,避开翟晙圻的目光,终于说:“汪理事长叫我参加。”
汪美伶能把不相干的人和事联系在一起,也能让相干的人再没有联系。她从来都可以掌控这一切。
周末这场签约仪式,也是中心区那块地皮的工程启动典礼,是由盛希和刘氏联合开发的项目。这一天,门会长和他的千金也出现在了会场上。
苏倩紫全程都很沉默,把自己掩藏在人群之中。
不同于门雅婷穿得高端典雅,苏倩紫只穿了一身黑色的裙装,化了淡妆,头发简单地绾成髻,整个人显得更为干练。她只想低调一些。
户外的工程启动典礼结束后,傍晚时分,在盛希旗下的一家酒店设宴款待众位贵宾。苏倩紫一直避开汪美伶和翟晙圻,只是和承办宴会的组织部的同事们待在一起。
她一直是聪明人,如今却因为那个人把自己深陷在了两难的境地。
汪美伶和翟晙圻正与刘氏的董事长谈笑风生,杯觥交错之间,双方谈论着盛希与刘氏合作的未来。
苏倩紫一直没有注意到刘成述在现场,直到他端着酒杯走到他父亲旁边,她才觉得有些意外。
这时候,汪美伶对身旁的郭宝仪吩咐说:“去把苏主管叫过来。”
翟晙圻正和刘董事长说话,郭宝仪下意识地看了翟晙圻一眼,可是他对此浑然未觉。郭宝仪只好应声离开,四处去找寻苏倩紫。
正在苏倩紫以为自己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这次宴会的时候,她看见郭宝仪朝自己走了过来。
“苏主管,”郭宝仪把手中的酒杯递过来,低声说,“汪理事长叫您过去。”
苏倩紫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接过酒杯,向汪美伶走去。
郭宝仪跟在她身后,很想跟她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汪美伶见苏倩紫走过来,笑着拉过她的手臂,让她靠在自己的身边。翟晙圻见她过来,脸色忽变。他盯住苏倩紫的眼睛,只觉得蹊跷。
此时,汪美伶已经把苏倩紫轻轻推到了众人的跟前,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新任的市场部总监,别看她年纪尚轻,资历却非常好。这次由她来负责我们合作的相关事宜,我亲自提拔出来的人,你们只管放心。”
她笑着说完以后,终于看向苏倩紫,不动声色地等她的反应。
翟晙圻蹙眉,对母亲的“擅自提拔”非常抵触,但终究没有形于色。
苏倩紫毕竟是应付了太多类似的场面,她眼中的错愕几乎是一闪而过,随即换上了适宜的微笑。
她的眼睛从翟晙圻脸上轻轻扫过,似乎与他从未有过联系。她看向在场最重要的一位宾客,如是介绍自己:“刘董事长您好,我叫苏倩紫,是盛希的市场部总监。”
站在一侧的刘成述此时淡淡开口,对自己的父亲说:“这位苏总监我之前是合作过的,能力的确出众。”
苏倩紫笑得不卑不亢,正视着刘董事长。刘董事长眼神非常犀利,他盯了苏倩紫半晌,似乎想要深究眼前的人,最后笑道:“倒是个人才。”
只是简单的五个字,刘成述却明白,这算是父亲非常高的评价。难得苏倩紫依旧保持谦逊,回应道:“刘董事长抬举了。”
汪美伶对苏倩紫的工作能力丝毫不怀疑,她此刻很满意苏倩紫的表现。
苏倩紫很自觉地退到一边,并不轻易显山露水。只是汪美伶没有就此罢休,她似乎是半开玩笑的模样,说道:“苏总监好一张巧嘴,在晙圻和雅婷结婚典礼上担当个司仪,倒是取巧的事情。”
汪美伶话音刚落,苏倩紫脸色一下子白了,她的手指不自觉轻微颤抖。不过是句开玩笑的话,但其中的意思苏倩紫何尝听不明白。
在汪美伶的眼中,她真的只不过是翟晙圻婚宴中一个取巧的司仪罢了。汪美伶这种不动声色的驱逐,要比当年的陈怡霹雳多少倍?
那一刻苏倩紫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之前的她从不把任何的困难当作是困难,因为只要她努力,她就可以克服。可是这一次,这样的努力在汪美伶面前,在翟家和盛希面前,竟然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无论苏倩紫多努力,这份阻碍她都无法跨越。
汪美伶何尝不明白,击溃苏倩紫这样的人,不是用金钱与地位的差距,而是用自尊心。
翟晙圻几乎当下反应过来,脱口道:“妈,您……”
“好了晙圻,”汪美伶拍了拍翟晙圻的肩膀,打断他的话,笑说,“现在该是你上台致辞了,别让大家等太久。”
这是什么样的场合?作为盛希集团的总裁,翟晙圻比任何人都清楚要以盛希的利益为重。他不是不理智的人,他不会将盛希的一切作为自己任性妄为的资本。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翟晙圻眉毛微挑,嘴角似乎勾起了冷冷的笑意。他没有任何的不顺从,反身走上台去,如汪美伶所愿向众人致辞。
苏倩紫就站在汪美伶身边,她忽然听到汪美伶这样问她:“你看,我儿子和门会长家的千金还般配吗?”
苏倩紫竟然笑了笑,说:“汪理事长说般配,自然是般配的。”
她似乎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只是配合。汪美伶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这个女人和翟晙圻没有任何关系。
苏倩紫借口离开原地,走回到最初自己所在的位置。她只是仔细捡桌面上的资料,低头不语。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成述走到了她的身旁,递给她一杯洋酒。苏倩紫侧头看向来人,眼中的错愕显得有些迟缓。
她还没有说话,刘成述已经开口:“赏脸喝一杯?”
“赏脸不敢当,是我的荣幸。”苏倩紫接过他的酒杯,依旧把话说得漂亮。
刘成述看她始终落落大方,对刚才那出戏的疑惑反倒消散。
苏倩紫轻笑一声,举起了酒杯:“那我先干为敬,刘先生随意。”说罢,她将杯中的洋酒一饮而尽,辛辣而甘甜的味道竟然变得异常苦涩。
苏倩紫只有隐忍。
翟晙圻走下台的时候,已经四处看不见苏倩紫。他婉拒了刘董事长一起出海夜游的邀约,匆匆离开了会场。
翟晙圻想,他一定伤透了苏倩紫的心。
为什么当时的自己不能坦率地站在母亲面前告诉众人,他不爱门雅婷,也不会娶她呢?即使那只是母亲开的一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是的,因为盛希很重要。曾经他把盛希、把家族事业当作自己的一切,他以为这不会改变,直到她的出现。
那苏倩紫就不重要了吗?
正当他拿起手机想要打电话给苏倩紫的时候,看到了她的来电显示。他很快接通,脱口问:“倩紫,你在哪里?”
此刻,苏倩紫正一个人走在马路的人行道上,逆流而行,却始终坦坦荡荡。像是从头到尾,她都无所畏惧。
夜里的路灯永远那样的繁华好看。她取下头绳,任柔软的头发被夜风吹扬。
苏倩紫的声音听起来如此轻快明朗,温柔且亲昵:“翟先生,陪我出去玩好不好?”
翟晙圻愣了愣,苏倩紫继续说:“你看,我现在升了职,又调了部门,物流部之前积压的假期当然要拿回来,我可不能做亏本买卖。”
他依旧没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苏倩紫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是我想得天真吧,你堂堂盛希的总裁,怎么会有这种闲情逸致陪一个小人物出去玩?”
苏倩紫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终究还是介意汪美伶说的那番话。苏倩紫那瞬间只想要挂掉电话,她觉得无比难堪——
当苏倩紫终于忍不住拿开电话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简单得仿佛是一个承诺:“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