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对方也要尊称他一声“宁四公子”。杨警官静静的站着,幽深的眸里淡然无波,除了例行公事的一脸正气,再也找不出其他的神情。
他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原本就不太喧闹的大厅之中鸦雀无声,愣愣朝着这边看过来。
老爷子神色僵了僵,“杨警官,你是不是搞错了,宁氏集团……”
“宁老,被查出辐射珠宝确有其事,但真相调查之后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现在,还请四公子跟我们走一趟。”
站在人群中的徐易航拧了拧眉,走上前去,“杨队……”
杨警官转过头,看着他低了头,“徐警官。”大抵是知道徐易航和宁迹的关系,杨警官抿了抿唇,“徐警官也是干这行的,别让我为难。”
一句话堵了徐易航所有的话,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正巧看到宁迹和时碧柔一前一后从里厅走出来,而萧笙,就站在离里厅不远处的地方,面色苍白,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那双清澈的眸像是没了焦距,如同陡然间被惊雷震碎的冰面,波澜翻滚,如诉如泣。
宁迹走上前去,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她回过头,视线交织的时候有些恐惧和下意识的躲闪。
宁迹没读懂她此时心中所想,也不知道她的失神与恐惧因何而来,只以为她是被突如其来的警察吓到了,看着她轻轻勾了勾唇,“不怕,在家等我,我马上就回来,没事的。”
他转头在人群中寻了几圈,对上徐易航的眸时轻轻拧了下眉,拉着萧笙走到他的面前,交代道,“徐三,帮我把她送回去。”
他是绝不可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宁家的。
徐易航点点头,看了萧笙一眼,她依旧是那副失神的状态,一句话也没说。
宁迹没看旁人,径直走向杨队,温润清隽的脸上是一贯的波澜不惊和处之泰然,仿佛风轻云淡之间便可掌控一切,“走吧。”
老爷子拧着眉心,直至几人的身影在瞳孔之中消失,他才叹了口气,慢慢转过头来。宋雅兰站在他的身边,全身密密麻麻的颤抖着,张了张嘴,喊了句“爸”。
宁锡元看了她一眼,转身看了看朝着这边走来的宁旭泽,“公司到底出什么事了?”
宁旭泽摇头,“我不知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忙家里的事。”
宁延在一旁接口,“今年初,老四把公司的珠宝品牌接手了过去,之后公司的珠宝业便一直攥在老四的手里,今天早上,库房里查出一批辐射超标的原材料,紧接着,便接到消费者的投诉……”
“老四是知道的?”宁锡元的瞳孔缩了缩。
宁延低下头,虽然没说什么,但已经是默认。
满屋的宾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交织在一起,纷乱而繁杂。
老爷子拧了拧眉,看了看自己身旁站着的宁家人,又看了看满屋的宾客,沉声道,“你们跟我来。”
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往萧笙的身上看去,“你也过来。”
萧笙拧了拧眉,动了脚步,徐易航一愣,急忙跟了上去。
“徐三少,这是宁家的事,你跟着恐怕不方便。”
徐三往前走了一步,“宁四交代过,在离开宁家之前,我必须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宁锡元和宋雅兰的脸色一变,自责和懊悔瞬间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宁家到底在宁迹心里留下了多大的阴影,才会让宁迹这么提防?甚至于在宁家众人的面前,去相信一个外人?
宁锡元拧了拧眉,没在说什么。带着众人朝着书房走去。
今天这样的日子,宁家最看好的继承人被警方带走,对宁家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丑闻。
“老七,你马上通知公关部,让他们把新闻压下来。”宁锡元站在桌子前,沉声吩咐道,“马上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致歉,宁氏集团的珠宝全部下架,消费者所有的损失,宁氏集团无条件赔偿。”
他吩咐完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转头看向宁家众人,“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一名年纪稍长的男人说道,“很难说,珠宝一直不是宁氏集团的重点产业,但却是暴利行业,老四突然把重心转移到珠宝上,而且不准旁人插手,说不定……”
他话没说完,但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萧笙拧拧眉,一直没说话的她突然开了口,“不可能是他。”
宁迹的为人她最清楚,他不是急功近利之人,这几年他在宁氏集团根基稳固,没必要冒这种险自砸招牌,再者,宁氏集团是他父亲一生的心血,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摆明了是陷害。
宁家的人朝着她看了一眼,其间的鄙睨之意不加掩藏,但念及她和时家的关系,却没人敢反驳她的话。
“不管怎么样,宁迹已经不适合在总裁那个位置坐下去,前段时间他负责的线上产品供应链出现问题,今天又被曝出这样的丑闻,导致宁氏集团信誉受损,股价下跌,老爷子,再让他待在那个位置上,恐怕……”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几年宁迹做出的成绩还是有目共睹的……”
“功是功,过是过,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宁家的基业毁在他的手里,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我们总得给公众一个交代。”
宁锡元沉着眉,那双泛着阴沉的眸子中不知道再想些什么,视线在宁家众人的脸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宁延和宁旭泽的脸上。
“宁延,老七,老四手上的业务你们先接过去,妥善处理。”他顿了下,抬头看向宁中杰,“中杰,这段时间你也回公司。”
宁中杰一愣,急忙推脱,“爸,我说过,永远不进宁氏,不插手宁氏的事务。”
“都是一家人,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也是宁家的人,怎么能看着宁氏危机坐视不理?”老爷子不悦。
宁中杰沉了沉眸,思忖了片刻点点头。
“宁迹他……”听他这么说,下面有些人沉不住气。
他一个冷眸扫了过去,“事情尚未查明之前,宁迹依然是公司的总裁,不会变。”
说到底老爷子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会因为这些人的三言两语就否定自己亲自培养的继承人?
“其他的人,这段时间公司事多,你们多费点心,这段时间做事谨慎着点。”宁锡元沉声道,转头看向宁旭博,“你联系一下你父亲,让他过段时间回来一趟。”
宁旭博愣了一下,轻笑,“爷爷,最近我父亲有点忙,恐怕没时间回来。”
宁锡元拧了拧眉,“算了,宁家的人几乎都在黎城了,这么多人帮衬,他回不回来也没什么关系。”
萧笙冷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宁家众人,转身离开。
……
车子朝着红叶别墅的方向驶去,萧笙看着窗外,神色淡漠面无表情,但好像思绪又神游在外,复杂的令人看不清楚。
徐易航抿了抿唇,打破了这份沉寂,“放心,他不是软柿子,不会怎么样的,既然事情早上就出来了,他还能气定神闲的带着你回来,说明早有准备。”
徐易航虽然是个警察,但徐家却也是黎城的豪门望族,他不懂商场上的事,但也耳濡目染。更何况,他了解宁迹的为人。
萧笙闻言看了他一眼,愣了片刻摇摇头,“徐三,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
“我想见我父亲,尽快。”
提交探监申请需要审核,她不想再等了。
徐易航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难以明白她此时的想法,她这个时候,关心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宁迹吗?
片刻,他点了点头,“我安排好之后给你消息。”
“谢谢。”车子在红叶别墅门口停下,萧笙下了车,朝着他道了别。
徐易航薄唇轻抿了下,“宁迹不在,有事给我打电话。”
萧笙笑了,“会的,温媛回了老家,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地址。”
徐易航心脏一扯,握紧了方向盘,“不必了。”
萧笙点点头,片刻,她又开口,“徐三,我们交情浅,有些话我本该烂在肚子里,可你这样的男人,为路笙竹那样的女人故步自封太可惜了,她根本不配得到你的爱。”
只有她才知道,路笙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就足以证明她的恶毒。
徐易航眉心一蹙,冷冷看了她的一眼,握着方向盘的力道蓦然收紧,手背上的青筋令人恐惧,“萧笙,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萧笙冷静道,“徐三,你知道吗?我宁愿她还活着。”
死了的人可以被人找一千种理由原谅,而活着的人,却要承受着死人所带来的痛苦。时至今日,如果路笙竹活着,她一定毫不犹豫的告诉宁迹真相。可偏偏,她死了,成了宁迹的朱砂痣,蚊子血。
徐三微微一怔,抬起头看着她,心脏深处好像被拳头击中,沉重的痛感令他窒息的难受。
萧笙神色淡漠,没再和他多说,转身进了屋。
徐易航在门口停了许久,才驱车离开。
……
云哲从意大利赶回来,刚一入境便听说了宁氏的变故。带着风尘仆仆的疲累便前往公安局。
过来接他的人是明昊,见他闭着眸假寐,眉心紧紧拧着,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加沉了几分,“都查到了些什么?”
云哲睁开眼睛,“一些很不好的东西,我怕四哥知道后……”
明昊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抿抿唇,“明昊,你说,如果一个人始终坚持一件事,为此还曾伤过自己最爱的人,然后突然间发现,之前坚持的事情都是骗局和谎言,这个人会怎么办?”
明昊咬唇,“到底查到了什么?”
云哲沉思了片刻,嗓音又低又哑,“七年前嫂子从意大利回来被绑架的事情,是路笙竹做的。”
明昊陡然间踩了刹车,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漆黑的眸子中一片惊骇。
云哲闭了闭眸,神色痛苦,“四哥什么时候能出来?”
明昊调整了呼吸,哑然道,“我已经派了律师过去,库房里查出辐射珠宝证据确凿,只是现在尚不能确定辐射珠宝的来源,但四哥作为主要负责人脱不了干系,宁氏集团最近很乱,尤其是这次的事情曝出来之后,消费者情绪难平,不少项目停工,刚刚传来的消息,七少和大少,分管了四哥手里的项目。”
“真是多事之秋。”云哲咬牙,一拳重重捶在车门上。
……
有了徐易航的帮忙,萧笙很快便见到了萧天祥,两人隔着一道玻璃,一个眼圈红红,看着多日未见的女儿终究还是没忍住情绪的波澜起伏,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脸,却被那道玻璃阻挡。
另一个目光平淡,却凉意蔓延,仿佛那美丽的眼眶之中是冰窖一般,微微眯着眸看着萧天祥,眸底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被那层漠漠冷意冻结。
“前段时间你妈妈来看过我。”萧天祥开了口,放在台面上手搅在一起,似是因为欣喜而无措,连带着嗓音都是颤抖的,“小笙,我对不起你,这三年,你受苦了……”
萧笙坐着没动,只是凉凉的看着他,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线。
“我听你妈妈说,你现在还和宁迹在一起……”
“你就那么不希望我和宁迹在一起吗?”
突然被萧笙打断,萧天祥诧异的抬头,她嗓音平淡毫无波澜,却裹着凉意四射的讥诮,让萧天祥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小笙,爸爸不是这个意思,他……是个好男人,爸爸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
“呵!”萧笙讥嘲的冷嗤,眸里寒意更晟,渐渐的有冷冷笑意蔓延,“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我只是想过来问问你,宁中豪是不是你杀的?”
萧天祥陡然直起了头,骤然紧缩的眸里恐惧瞬间铺展开来,瞪得极大的瞳孔像是碎裂一般,全身的肌肉僵硬起来,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是不是?”萧笙音调抬高,沙哑的嗓音似是从喉骨间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