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绪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语,背身相向立在奈何桥岸,双手交叉背于身后轻聆着笛音,偶有鬼魂擦身而过,孟婆汤入喉声在悠扬的笛音中略显刺耳。
许久没有这般惬意过了,阴曹地府他总是孤单的,因为他是鬼灵,不似人拥有颗炙热的心。
“鬼灵会长生不死吗?”
“会。”
“那你呢,你是鬼灵之首,你也会死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是阎王,掌管着阴曹地府,以此修行成仙。”
也许他的长梦里出现过类似这样简短的对话,可他却一直忆不起那是在何时何地,问话的女子拥有着怎样的面容。
“您在想些什么?”待到阎绪回神转身,董鄂宛如已不知何时搁放下了玉笛走在身后,同他的视线一起看向远处,这冰冷的地狱里只有那一抹暖阳和煦。
“没什么,今日有三人轮回转世,其中一人心中仍有所念,你给她奏曲安魂曲罢。”阎绪不自然地低下眸子走下奈何,即便鬼灵没有情感和悲愁,可在她的眼睛里总带着些许魔力,仿佛可以看清他的心底,叫他徒生心慌,无处可掩藏。
董鄂宛如远望着阎绪离开的背影,好奇于他今日来的沉默寡言,冷面相向。
“快走快走,莫停留莫停留……”耳边黑白无常的话反复重叠着,董鄂宛如重新执起玉笛,立在奈何桥头,她知道又有人饱受凡尘间愁苦转世投胎了。
“莫问莫问,何人行行复停停;劝君劝君,忘却一世的烦忧;作罢作罢,转世轮回半世安。”背对那些路过奈何的鬼魂们,董鄂宛如的笛音时而渐远,悲悯的曲音却萦绕地府久未消散。
“我不要轮回,我还有未完成的心事,我要见你们的阴司大人。”桥畔妇人的话音入耳,董鄂宛如唇角尽露同情的无奈之笑,继续抚弄着手中玉笛。她身为阴司看尽了鬼魂们转世走过奈何前的种种形态,或悲或喜或平淡,早已习以为常。
可那妇人的哭泣声断断续续,扰心不堪。
“何事这般困扰着您,轮回乃众生必经之道,放开自然看开。”收起玉笛别在身后,董鄂宛如朝着黑白无常走去,她倒也不想兹问此事,只是那妇人的哭声让她心生烦乱,无法安心谱曲。
“老妇放不下我那……我那……”那妇人的话止在唇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董鄂宛如,身子微微颤抖着,颇为激动,还未待她开口便上了前紧紧拥着她,嘴里呢喃重复着:“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宛如……宛如……”
“愣着做什么!还不带下去,别误了轮回时辰!”还未等到董鄂宛如弄明白状况,身后一声冰冷的命令声已响起,黑白无常恭敬地行着礼推搡着妇人走上了奈何。
“还好吗?”
“恩,无碍。”董鄂宛如回答着,视线却看向了那妇人,她方才眼里的泪光盈盈,叫她看得心一阵莫名悸动。
“方才那鬼魂与你认识?”阎绪见她心神不定,眼神虚渺,收敛起方才的冰冷轻问出声,得来的是董鄂宛如莫然地摇头。
“让阎王担心了。”宛如抱歉的声音说出口来,若非自己方才一时忍不住上前问那妇人话,也无需他出面命令黑白无常,说来她是欠着他一句抱歉的。
阎绪没有答话,徒然走下冰冷的奈何桥阶,与黑色融为一体消失在桥段尽头。
一个人的时候董鄂宛如才会坐在桥畔边,望着忘川河水发呆,冰凉的河水拍打着她光洁的脚丫,理顺着她的思路,带给她短暂的安宁。
隐约的哭泣声让她想起那妇人,宛如是谁,为何她紧抱着自己,唤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明明是忘记了凡尘间的愁苦,明明失去了苦愁那一缕魂魄,可为何她的脸上依旧带着惆怅,为何她的唇角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丝的笑意。阎绪的神色凝重,眉目间的不悦愈发明显。
“你便是方才在奈何桥前大肆哭闹的鬼魂?”威坐在桌案前,阎绪看着面前站着的妇人问着话,话语里不带任何情绪,这般哭闹的人他看的多了去,若他同情,那早有数千亿鬼灵延误那转世时辰了。
“生死轮回老妇自是不敢违,只肯请大人能了却老妇唯一的愿望。”哭泣声断,老妇的话音在朝延里响起,双膝跪于地,恳求着。
“哦?什么愿望让你至死轮回之时也念念不忘,倒是说来听听。若力所能及,本王自是乐意替你了却这一心愿。”阎绪身为阎王,却也不是那黑白无常毫无一丝情感,眼前的妇人眼里的泪光无端激起他的怜悯。
“多谢阎王多谢阎王……”妇人颇为感激地磕着头,话音微颤:“老妇为轻车都尉番巴度董恒於结发之妻,育有二女。”
“本王只想知晓你素未了却的心愿,而非你的家世生前背景。”阎绪有些不耐烦,离这妇人轮回时辰所剩不久,如此扯淡下去怕是要耽搁了。
“老妇一直放不下我那可怜的大女儿,想要在死前见上一面,却也未能了却。”妇人提及此事,方才断续的哭泣声又起,瞧了瞧殿前坐着的阎绪,既而用白色的衣袖抹去。
“去查查她大女儿的生辰八字姓氏名讳。”吩咐小鬼们,阎绪的手指划过桌案的花册,等候着。
不多时那小鬼便返回了朝延中,附着阎绪的耳畔说着些什么,他的手指停留在花册上,原先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微锁。
怎么会是她,那小鬼传递而来的正是董鄂宛如的名字,而这个名字早已不存在于花册中。
“你的女儿已先你一步投胎转世,今生无缘相见,你还是速速喝了孟婆汤转世为人吧。”阎绪不再去看殿中央跪着的妇人,声音冰冷地同忘川常年溪流的水,起身离开了朝延。
朝延外望着妇人接过孟婆手里的汤碗一口喝尽,再看她孤身步入轮回之道中,阎绪的视线落在身后不远的奈桥上,董鄂宛如同往日一样为过路鬼魂谱曲渡生。
呵呵,若非方才如此,让他怎么去告知妇人,难道同她说她的女儿已为这地狱音司,永世不得轮回超生?
“宛如……贞儿,你们都是额娘的好闺女,来世额娘希望你们别再做官宦家的小姐,而是普通人家的闺女。”说罢,妇人再无留恋转身没入了轮回。
“额娘!”一声惊唤,董鄂涴贞真开了疼痛的双眼,打量着四周。看着陌生的房间,桌子上还冒着温热的茶水,轻按着酸痛的太阳穴,着实想不起在此之前发生了些什么。
只记得昨夜七夕,只记得自己从安放着额娘灵柩的董鄂府邸慌乱而逃,只记得睡梦里额娘悲愁的回身一笑。
“额娘……贞儿不孝,贞儿没能送您一程,贞儿……”董鄂涴贞倚卧在床头,嘶哑的声音一出口自己却先愣住了,喉咙干涩的疼,眼泪也早已干涸。
勉强是下了床榻,坐在木椅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苍白的面容上嘴唇干涩毫无一丝血色,贞儿急忙取了梳桌前的胭脂擦拭起来,试图掩盖此时颇为吓人的脸色。
门便是此时吱呀被打开,一个陌生的白衣男子走进了屋内,手里还端着干净的洗脸水和毛巾。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董鄂涴贞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温柔似水的双眸令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坏人。
“福来客栈。”男子回答着她的话,搁放下手中的盆,拧好毛巾把递了过去:“擦擦脸吧,昨夜姑娘哭的像个泪人,在下实在劝说无力。”
简洁的几句话语中董鄂涴贞似乎了解了昨日的种种,接过男子递来的毛巾把擦拭着脸,轻声说了句谢谢视线落在男子手里的画卷上,犹豫地指了指。
“哦,这是昨儿姑娘同在下买的画卷,还有……这张照片。”男子的话语颇为踌箸,将画卷并同别在身后的照片一起递给了董鄂涴贞。
昨晚她哭的撕心裂肺,让人也为之怜悯,甚至是连同他这个杀手也看不下去,忍不住点了她的睡穴带到了这家附近的客栈安顿。
“额娘……”手指轻抚着黑白照片,董鄂涴贞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轻声地哭泣着,方才擦干洗净的脸上又晕染着泪水。
“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还是节哀顺变,切勿过悲伤身。”丧失亲人之痛,安熙渃怎能体会不到,想当初他那刚刚怀孕六甲的妻子与那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被他亲手处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只能看着。
“多谢公子昨夜收留一宿,日后定会相报,告辞。”贞儿将毛巾拧干净挂在盆边,整理了发物同安熙渃打着面照,走过他身前打算离开客栈。
“姑娘等等。”安熙渃只顾拦下董鄂涴贞,却无意中将腰间之物掉落在地面,金属之物落地声清脆入耳,董鄂涴贞转身拾起在手里诧异地看着他,眼神瞧得安熙渃心有不安。
贞儿的思绪忽然回想到在恭州唐家堡的那日,总觉得这陌生的男子有些面熟,却又一时忆不起,原是那日给自己作画之人,而那日之后自己的朱雀钗便再也没有找到。
“那日在恭州城,黑衣人是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