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在你的心里,什么才是爱,若你对博果尔这般?还是说,连那样都不算是爱?”福临的一句话却叫贞儿愣在原地许久,未开口。
于博果尔,那算是爱麽?她从未质疑过这个问题,却也从未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她觉得他便是整个世界,那便足够。
“无论我做过些什么,我对宛如的爱都问心无愧。”福临的话语里满是坚定满是决然,他爱了宛如十年,一爱便是一生。
“若是我姐姐今生无法清醒呢?”想了想,迟疑片刻,贞儿还是问出了这样的话语,她绝非诅咒自己的姐姐长眠不醒,而是想要因此得到一个答案,一个确切的答案。
福临瞥头看向了床榻,宛如正安静睡着,一如往常,她的面容即便是睡着亦是带着微许的笑容,淡淡的却总让他有着安宁的感觉,每天与之共眠,与子偕老,他所渴望的幸福也不过如此。
“那朕便陪她一辈子,直至老去。”这话怕是在别人听来也只不过是一句不能当真的承诺罢了,可贞儿抬眼对上的那双清眸里却是一股儿坚定之色,再无其它。
他爱姐姐,那便够了不是吗?贞儿心中万分纠结,她已分不清心里的那一份仇恨,究竟是为了姐姐和姐夫,还是一己之私,越想便是越发的讨厌自己,讨厌充满恨意的自己。
她恨,那个已看不清心中所想的自己。
“你最好记住今日许下的承诺,否则我即便是下了地狱,亦要你死。”贞儿的话依旧冰冷的很,而眼中的恨意却黯淡了下去,可福临知晓,那份恨并非消失,而是被眼前这个固执却又特别的女子,埋藏在了心底。
“照顾好我姐姐。”走进殿内端起了喝剩的药碗,贞儿的话语终于是温和了些许,踏出了殿门。
“你姐姐她不会死,相信我。”
身后是福临坚定的话语,贞儿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下,既而笑了笑:“皇上又为何这般肯定,难道我姐姐的病有药可救?”
“我不会让她死,孟佐亦是不会。”
“孟公子?”轻问出声,贞儿是不明白这福临舍不得姐姐理应,孟佐他,又是为何。
换来的自是福临坚定的点了点头,话语中却微有迟疑,一瞬间的犹豫不是为别的,正是犹豫着是否要将孟佐离宫寻药之事告知贞儿。此时瞧见了她惊问出声的话语,福临心中倒是有了三分答案:“午时过后,孟佐便离宫,为宛如寻得一味珍稀药引……”
福临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空荡的殿门,贞儿早已离开在视线里。
现下巳时已过,再过上半个时辰便是午后时分,贞儿一路小跑眼见着潜龙居便在前头,提着罗裙的手这才缓缓放下,微喘着气息,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舒缓了心境走了进去。
“孟公子,我听闻……”面容上的笑意随紧闭的殿门而消散,轻推门而入,环顾着殿内一周,殿内被收拾的整整齐齐,连同橱柜中的衣物都所剩无几,怕是这样的出宫一去便是数月吧。
失落代替了一切情绪,贞儿的视线随后落在了被翻开在桌案前的《清史记录》上,轻轻执起书卷,贞儿唇边露出了浅笑,他为何那般喜好这本史册,她终究是不明白的。
欲搁放下的书卷停留在半空里,被挪开书卷的桌案上压着一页素纸,好奇心促使着贞儿捻起纸页轻摊在手心,上面是臻微入妙的小楷字迹,书写一行。
“梵心为谁沉沦,菩提兰开半轮。”
菩提兰,纯净圣洁之花,清香溢人,恐贞儿永远不知这亦是梵尘之物,开不过一刻,花开叶相随,花落叶凋零,永随一世。
“这是什么?”
“菩提兰花叶。”
耳畔这样的话语似乎依旧还在,只是那人已离开皇宫甚远,贞儿终究还是没有明白,为何这菩提兰孟佐竟是保存得如此新鲜沁香宜人。
手中捏着素纸书信,贞儿一路小跑终是来到了城门之上,马蹄卷起万丈尘土,那人亦刚刚离去罢了,留下的只是一个背影,一行隽秀的字迹,一片菩提兰叶香而已,也就是仅此而已。
伏在城墙之上,贞儿手中的素纸沾染上微微尘埃,轻轻闭上了双眼,眉头紧蹙着不曾松缓,唇瓣合并着不予言语,片刻过后微微颤抖着双肩,伴随而来的则是微弱的抽泣声,那手心里揉成团的素纸被泪打湿,隽秀的字迹晕染而开。
“请你,一定平安回来。”城墙上微起的风拂过她的面容,吹起额前的一缕发丝,那紧蹙的眉眼终于缓缓睁开,背过身倚靠着冰冷的城墙缓缓蹲下了身子,双臂紧圈着自己,头低低埋在臂弯中,喃喃低语着。
爱,终究是会随着时间而变的,董鄂涴贞的心中分明满满的装着的都是已故的博果尔,可却依旧为了孟佐而动了真感情,那些感动那些悸动那些不舍……万分纠缠于心的种种在心底缠绕成结,撕扯着那颗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
她,真的累了。真的,不想再去爱再去恨了。
“你当真,这般恨他?”一道温柔的声音划过头顶,贞儿轻轻拭去眼角残留的泪迹,抬起头来。
原是苏梓钦,城墙上的寒风拂起他湛蓝色的衣袍衣角,吹起腰间垂挂的玉佩流苏。那双深邃的眸子,正锁视着倚靠墙面而蹲的贞儿身上,抬步上前,轻抬起手,想要将她拉起身来,却发现那抬起的头依旧高傲地昂起,红了的眼眶便是这样映入了眼帘。
“那你可知我为何那般恨他?”拂开苏梓钦向着自己探来上前搀扶的手,贞儿依附着城墙缓缓起了身,擦身而过。
“因为博果尔?他不早说过,襄亲王的死,与他无关。”苏梓钦冲着她离开的背影解释着,他并不想贞儿一直误解福临,更不想她因为这一份潜藏在心底的恨意,而做出什么事情来,那一日在太和殿他多想上前带着她离开,离开这皇宫。
“错,我是恨他自私。我也恨你,苏钦颜。”贞儿回身,说的便是这么一句话。然,这句话却叫苏梓钦深思许久。
她恨他自私,其实是更恨他当初为了得到姐姐而不顾姐姐与姐夫之间的爱情,强娶多妻,她恨他自私,其实是更恨他自私到连自己亲弟弟唯一的幸福也要剥夺,她恨他自私,其实是找个不恨自己的理由罢了。对比福临,贞儿其实更恨的是她自己。
若当初争取爱的权力,若当初不爱得那么卑微,若当初毅然决然留在宫中代替姐姐受这一切磨难,这些恐就是不一样的结局了。
可她恨苏梓钦,那却是一种被欺骗的痛,这与福临并不一样。
“无所谓你恨我,我只希望你别将恨深藏在心底。”
贞儿蓦然抬起头来,她并未想到苏梓钦会回复她这样的话语,她一直以为回答自己的若非沉默,那便是不要恨之类的话语,突然的很想大笑,到底是他苏钦颜变了呢,还是自己随着时间的淡漠而改变了。
“西汗国的王爷,大清的贵宾使臣,苏钦颜。”贞儿锁视着他的双眸,看尽他眼底的温柔,不由瞥过了头去,脑海里浮现的是十年前他陪自己抚琴练剑的一幕幕,真的怀念当初的一切,纯真、真诚与温馨。苦笑染上唇角,贞儿的话音颇为嘶哑:“你我浅交而已,又哪来的恨意?”
仰面约莫片刻,贞儿这才倾下头,与之擦身而过,城墙上的风依旧吹拂着,鬓角的发丝拂向了耳后,那一滴残留的泪迹再次滑落出泪滴。
“你不是最痛恨欺骗?那么多的曾经,哪是说忘就能忘,你这是自欺欺人。”身后,那几近低落的话音终究还是那般温柔,如若春风。
心里还是会一如当初,微泛涟漪。他不愧是苏梓钦,那个从小便牵扯着她思绪的苏梓钦,不管是欢笑还是悲伤,他总能了如指掌。
可正是这样,贞儿才更加不能原谅这样亲近的人,对她的背叛。没有转身,没有任何话语,这一次她像曾经的苏梓钦那样,选择了沉默。
“董鄂涴贞!”苏梓钦的声音带着一丝的的嘶哑一丝的低沉,他但愿此时贞儿是抱怨着他的,而不是如现在这样沉默离开。
别人都不能理解他苏梓钦无关紧要,可为何连贞儿都不能明白,心莫名的悸动,说不上的滋味染上心头。望着贞儿远离城墙下的背影,苏梓钦伏在了先前她曾伏着的城墙前,眺望着远方,心中一阵失落。
若当初他没有来大清,没有遇见这般要强倔强的女子,是否会过得逍遥自在些。
“钦颜,你怎的在这儿?”肩被一只手轻轻搭上,苏梓钦没有回头亦知道是福临,除了他,谁还会这般敢徒然勾搭上他所谓禁忌的肩膀呢。
“今日是否有人离开了京城?”默然的,苏梓钦问着这样的话语,视线依旧随着远处江河,虚渺的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