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城墙上忽然加派人手,城中官兵倍数增加,城门开放受禁,来往行人盘查严密,早已引起百姓诸般猜测,混乱的逆流,开始渐渐扩大。数日后,从战乱地逃难而来的人流,带来的种种流言,经过了一座座城池、一条条大道,终于传到了山海湖城。流言经过无数百姓的传递,已经夸大到极点,整个山海湖城都陷入了可怕的惊惶之中,所有人都恐惧着传说里那拥兵百万的少年太子,忽然间带着他杀戮无尽的兵马,席卷这繁华的山海湖城。
山海湖的官府也不得不正式对百姓宣告了战事,宽慰百姓的布告贴了满城,但同时实施宵禁,城门每天只开一个时辰。所有民团直接接受李成派出的武官指挥。山海湖城治下百姓,凡有壮丁的人家,都接到官府的通知,每日接受训练,在必要时,守城对敌。
几日之后,又传来叛军终于放弃进攻京城,转而攻击南方武卫城的消息。山海湖城的百姓陷入慌乱之中,开始准备逃难,争抢生活必需品,即使官府投入极大的人力,也难以完全控制局面,这才有了山海湖城如今的清冷景象。
此刻云凤弦站在山海湖城店铺林立的街市中心,可是放眼望去,大部分店铺都关着门,没有关的也是门前冷落。
百姓们也一家家关门闭户,仿佛只要关紧大门,就可以把所有的灾难,拒之门外。只有粮行、盐号外面挤满了人,为了应付也许会降临的可怕灾难,人们几乎是拼了命地抢购米粮和盐。如果不是因为官府早有严令,只能按官方规定的价格销售这些必需品,而任凭商人自己定价的话,只怕,引发的恐慌和**,可能更严重。
米和盐没有涨价,多多少少安定了一点百姓的心。但是,大部分百姓仍然做着逃亡的准备。米盐虽然被规定了价格,不能随便涨,可是,包扎行李的绳子,却比以前涨了十倍不止的价格。还有牛车、板车的售价和租价也在上涨,就连草鞋,都比过去矜贵了不少。
等官府注意到这方面的问题,派人加以控制时,飞涨上去的价格,已经没有办法再降下来了。再加上,商人们虽然也出钱出力,承受了许多损失来支援官府,但暗中,转移财产、商品,准备逃离的工作,却做得比谁都积极。这些小动作,被普通百姓察觉,看到大人物们也准备逃走,百姓心中的惶恐更是倍增。
官府为了不让百姓慌乱逃离,造成可怕的混乱,因而不战自溃,派兵阻止想要拖儿带女,携全部财产离开的百姓,与百姓也时常产生冲突。
当披着乐观外衣的云凤弦,实则是天性凉薄、狂妄的她在目睹这一切,也不免心情沉重。一个如此繁华的城市,要经营建设成这样,需要当政者的多少清廉治理、多少努力建设,又需要百姓的多少心血投注,可是,要摧毁,却只需要暴力的轻轻一击。为什么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如此容易被毁坏,为什么人类喜欢杀戮和破坏,永远胜过建设呢?
沉重的心情,使她的脸色也一片沉郁。
跟随在她身旁的空洃低声唤:“主上。”
云凤弦摇摇头:“我没事。”她略略振作了一下精神,整整面上的表情,迈步走向街旁的海潮楼。
海潮楼,山海湖城的第一名楼,客来如云,热闹非凡,楼上雅间出入的全是山海湖城的名流,楼下亦是宾客不绝,从来没有过冷场的时候。
可是今天,偌大的海潮,楼上的伙计,懒洋洋没精没神,根本没有贵客可侍候,楼下空荡荡的店堂,只有零落的两三个客人,在角落里,压低了声音,议论著什么。
回想起当初进入山海湖城时,海潮楼中的一派热闹,让人倍觉怅然。
往日里来了客人,忙都忙不过来的海潮楼,今儿云凤弦一进门,就有四五个闲得发慌的伙计围过来,一迭连声地叫:“凤翔公子。”
云凤弦却只摇摇头,信步上了楼,随便挑了当日她初来这个城市,第一次进海潮楼,所选的雅间,漫步而入。
空洃在外头塞了锭银子给伙计:“不用服侍了,公子只想上来坐坐罢了。”
伙计们听话地退出去,空洃轻轻关上房门,让云凤弦一个人,安安静静,凭栏而坐。
雅间东西两面,各自开了窗。西面的窗对着影湖,往日里画舫如云,游人不绝,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今日却冷冷清清,但见满湖寂寂,残荷照影,几艘画舫孤零零在湖上飘泊,却看不到半个人影,一丝欢声。
想起当日死于画舫之上的卫珍,云凤弦心中就是一痛,胸中愤郁难舒,耳旁又听到喝骂之声、哀叫之声,不断自外传来。
云凤弦微一皱眉,移步到东面窗前,探首下望。
大街上一队官兵,正押着几个人从海潮楼下走过。
那几个被捆绑的犯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居然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穿着普通的布服,很明显只是平常百姓。
云凤弦心知,必又是想合家逃离的百姓,被官兵捉起来了,眉头不觉深皱。
下面被绑着的一个妇人,因走得稍慢,被军士一推,身不由己,往前跌去。
官兵毫不怜惜地一脚踢过去:“起来,他妈的,咱们随时准备拚死拚活,你们就一心想逃。”
“官爷,饶了她吧!”在妇人身边的丈夫连忙拦到妻子身边,想要保护亲人。
这样的行为,明显激怒了官兵,四五个官兵毫不犹豫用长枪的枪柄,对他们狠狠戳过去。
云凤弦再也忍受不住,在窗前大喝一声:“住手!”
几个官兵闻声抬头,皆是一怔:“凤翔公子。”
云凤弦索性伸手在窗沿一按,借力自窗口一掠而出,飘然落到大街上,正挡住这一队官兵的去路:“他们害怕战乱,想要逃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必要这样苛待他们。”
云凤弦的身分虽未公开,但人人都知道他是位贵人,而今又掌握了化血堂,谁敢对她无礼。
一员小小的伍长,上前施礼:“公子,将军有令,为防止百姓私逃成风,引发混乱,所有意图合家俬逃者,都要抓来游街示众。”
云凤弦怒道:“官兵是为了保家卫国、护卫百姓而存在,你们的工作不是压迫畏惧战乱的百姓。”
“凤翔公子,你无官一身轻,自然大仁大义,你可知而今山海湖城处于危难之中,人心稍有浮动,则城池不保,到那时,你的仁义,又有什么用。”冷漠的声音,伴着清晰的马蹄声渐渐逼近,正是如今山海湖城内,权力最大的守将李成他还是一身明盔亮甲,骑着高头大马,逆着阳光,居高临下地俯视云凤弦。
虽然宣相权提醒过李成,云凤弦身分不同寻常,虽然云凤弦如今手握化血堂,要保山海湖的安宁,同样需要云凤弦的支持,但李成似是仍耿耿于当日海潮楼结下的小小仇怨,看云凤弦似有一万二千个不顺眼。
云凤弦抬头望向高坐马上的将军,凝声道:“民心的凝聚,靠的是守将的能力、地方官的施政,只要你们能给他们信心,只要你们能切实地铲除叛军,护国卫民,百姓只会全力支持你们,而绝不会逃离。可是你看看,你们现在都在干什么?叛军在前方做乱,你们召诸郡之军,征民家壮丁,收富商之财,取民间铁器,却只专注于城墙要不要维修,护沟有没有问题。为什么不乘叛党羽翼未丰时,诸路并进,一举而歼。你们这样闹得全城上下整日惶惶,不能安抚百姓惊畏,却要用刀剑欺凌无助百姓,真是枉负了你七尺之躯,堂堂丈夫。”
李成脸上怒色渐浓,右手不知不觉按向腰间佩剑。
“主上。”低柔的呼唤声中,空洃亦自海潮楼的二楼一跃而下,轻轻盈盈站在云凤弦身旁。同一时间,四道人影,自海潮楼大门一掠而出,亦护在云凤弦四周。
虽然以空洃为首的五名化血堂弟子,神色都恭敬得很,仿佛只是像平时一样随侍在云凤弦身边,但所站的角度、行礼的姿势,无不保持在遇到袭击时,可以在第一时间,发动反击的最佳姿态。
李成眼中异色一闪而逝,最终笑了一笑:“罢了,看在我们很快就是亲戚的份上,就给凤翔公子一个面子。”他将手微微一挥:“放他们去吧!只是今后,不得再私自逃离。”
官兵们应声解开几个人的绳索。几个可怜人,脸色灰败,抖抖索索,一会儿对着李成磕头,一会儿对着云凤弦下跪,结结巴巴地说些感恩戴德的话。
云凤弦心中难过,轻声道:“你们别磕头了,快快去吧!”
这时,几个人才敢站起来,彼此扶持着,快快跑走。
云凤弦这才回眸去看齐云龙:“李将军,你说亲戚之事,从何而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