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举数得,当得好心机。
这些小算盘,老江湖们自是一清二楚,只是谁也不说出来。
宣相权装模做样,指挥破案。手下自有老于刑名的捕头,亲自查看犯罪现场,开始了破案的工作。
云凤弦自己也在一旁凑热闹,东问西问,左查右查。
大家对云凤弦寄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可惜的是,云凤弦和每一个人聊天,聊得口干舌燥,没找到一丝一毫有利的线索。云凤弦在地上又爬来爬去,把裤子都磨破了,还是没看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对磷月的审问没有任何突破,最后得出的结论,他的确只是动渏派到磷火门偷学武功的内奸而已,和谋杀案实在不太可能有关系。
在浪费了太多时间之后,大家对于云凤弦热切的期待早就冷下来,人们渐渐从她身边散开。
风雪彦斜睨她一眼,再忍不住讥讽道:“行了,你没本事就别装本事了,谁也不指望你查出真相来。”
云凤弦大急,一跃而起,厉声说:“真相从来只是让有心的人查出来的……”说到这里,云凤弦倒真不知道自己这么忙是为了什么,停顿下来。她的眼前又闪过一个血红的炼狱,她的心脏陡然一颤,不自觉地握了握自己的手掌,任着指尖的指甲掐入肉中。
就在云凤弦还在四处寻找线索的时候,另一个真正震动她心灵的死亡,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
噩耗传来之前,一点预兆也没有。她还在拖着大家,一个个地聊天,细找线索,其他人各有各的事做,人人神色虽凝重,倒也不致太紧张。
本来已问过公事,耽误大半天之后又离开的宣相权再次来到化血堂。这位知府大人,脸色僵硬,神色恍惚,动作呆滞到任何人一眼看到他,就知道必是出了大事。
云凤弦第一个扑上去,抓住他问道:“宣大人,出了什么事,莫非……”她心中一冷,急急道:“是找到奕霖了吗?还是他出事了?”她想不出除此之外,有什么事,可以把一方父母官吓成这个样子。
宣相权脸色发白地摇摇头,道:“并没有找到夫人。”
云凤弦一阵失望,却又松了一口气,至少古奕霖并不曾出事,这心情略一放松,才问:“那是什么事?”
宣相权缓缓移开目光,看向云凤源:“请问,以源公子,尊夫人昨晚是不是乘画舫于影湖中游乐?”
云凤弦心下一沉,而云凤源也是脸色微变,徐徐道:“我昨天出门之时,她确实说要去游湖。”
宣相权张张嘴,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今日一早就有一艘画舫,在影湖中一动不动,看不到任何人走动,有人好奇上去一看,发现……”他深深叹了口气:“发现了一具女尸,经人认看,极有可能是凤夫人。”
云凤弦心中一震,两耳一阵嗡嗡乱响,失神地松开手,又觉身子从后面被一股大力一撞,踉跄冲出好几步,若非风紫辉伸手扶住,几乎跌倒。
云凤源猛然冲过来,撞开云凤弦,一把抓住宣相权的手臂,两眼刹时通红一片,几乎是有些凶狠地大喝:“你说什么?”
宣相权痛得脸色青白,几乎没惨叫出声,勉力支援着说道:“凤夫人名动山海湖城,风采无人不识,我亲自去验看过,应不致认错。”
云凤源听而不闻,死死瞪住宣相权,牙关咬得咯咯直响,抓住他手臂的手不断用力,力气大到手背上不断有青筋迸起。
宣相权痛得失声叫痛,云凤源却还浑如不觉。
旁边人虽不少,但一来同情云凤源丧妻之痛,二来,也多少有人风闻云凤源是前王爷的事实,都不好动手去拉扯,只一迳呼唤劝慰不停。
云凤弦本也心中伤痛,对这忽如其来的消息,感到难以承受。一阵恍惚难过后,被一大堆人的叫唤声惊醒,再看云凤源情形,知他看来虽凶恶,实际上受刺激太大,根本已失去思考能力,只是下意识地做出凶狠的样子,别人的叫声,别人的动作,根本听不到、看不见,只会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下去。
云凤弦历经多次别生离,扑上去,用力一记耳光打过去,喝道:“你冷静一点,再不放手,宣大人的手臂都要断了。”
云凤源被云凤弦打得后退一步,脸上迅速浮起五个鲜红的指印,本来狂乱的眼神终于沉静下去,而脸色在霎时间就惨白若纸。他嘴唇动了动,对着云凤弦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慢慢转头,看向宣相权。
宣相权吓得后退一步,有些哆嗦地说:“凤夫人的遗体我还不敢擅动,仍在画舫之上,凤公子你……”
云凤源牵动唇角,惨然一笑,然后一张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云凤弦低低惊呼一声。
云凤源听而不闻,目光呆呆望着前方,摇摇晃晃往前走,神色恍惚,步子散乱,让人担心他随时会跌倒。
有许多人在后面叫他的名字,他却还是一步步向前走,越走越快。
云凤弦冲过去,伸手想扶他,却又被他头也不回,一手推开。
云凤源变走为跑,越行越快,转眼冲出后院,奔往前院。
云凤弦跟在后面叫:“你去哪?”
“我要去见她。”云凤源的双眼已经没有了焦距,他默默地望着影湖的方向,不断地催发着体内为数不多的内力,全力地朝着影湖奔去。
云凤弦哪里还顾得上化血堂的事,跺脚就跟过去,满心想要劝慰,却觉这等伤情之事,几无可劝说,只能默默陪伴在云凤源身旁。
她沉默地看云凤源一路奔行,一路上不断低下头,以手掩口,但指间溢出的鲜红,却是如此触目惊心,点点滴滴洒落一路。
这要有多深的情,才有这无尽心头的血,要流尽多少血,才能染红这一条伤心路?
影湖,整个山海湖城最美丽的地方,而今湖头柳依旧,湖中水依旧,湖心的画舫中却再没有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再没有倾倒整个山海湖城的琴音箫曲。画舫里明显曾发生一番激烈的纠缠争斗。
桌翻椅倒琴断墨泼,壁上几幅价值不菲的才子名画,或被划伤,或被撕破,足以让所有识货的人为之深深叹息。
但是这一切,云凤源都看不见。
登上画舫,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卫珍。那个仰躺在地上,紧闭双目,再也不会吟诗,再也不能弹琴,再不能伴他共看落日,同游碧湖的女子。
在这一刻,他出奇地冷静了下来。
卫珍身上一袭男装有了多处破损,露出胸前肩头几处雪一般的肌肤,发散钗乱,几缕黑发覆在脸上,却掩不住玉一般的娇颜上那安静的笑靥。
如果不是她双手紧握着胸前的一把匕首,几乎让人以为,她不过是沉睡在一场梦中,而不是已香消玉殒于一次可怕的杀戮。那柄上镶着明珠的匕首锋刃处已深深入了她的胸口,血流得并不多,点点滴滴的红色,也只不过悄悄染红了胸前一小片衣襟,仿佛只是衣裳上一朵血色的绣花。
云凤源慢慢跪坐到她的身旁,出神般凝视她安详的面容,静静地伸手为她拉好衣襟,整理那散乱的发丝,动作温柔如每一个清晨,他为她画眉时的笑容。她死去时脸上的笑容,他熟悉异常。
多年前,太庙之外,她长跪不起,见他到来,仰首对他一笑。她剪发断情,扬长出京,闻他追来,回眸对他一笑。
这匕首,他也见过。皇宫重宝,大内御用,她曾用它,斩断流云秀发,决然出京。
他抛王爵,舍富贵,也只带了这一把匕首、一缕乌发,单骑追寻,从此相伴天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这与他携手相伴,誓许终生的女子,带着这样安然的笑容,把这斩情的匕首,刺进自己的心口。
云凤弦自认轻功不错,没想到一路上几乎被情急飞奔的云凤源给甩下来。等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跳上画舫时,就看到云凤源微微蹲下去,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温柔抱起卫珍无力的身躯,缓缓护入怀中,再不松开。
云凤弦上前两步,却又顿住,几不忍去查看那已死的佳人。仿佛……仿佛就在昨日,她还在暖暖烛火下,笑语安慰自己怅然的心怀,而今,却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不敢想像这一刻云凤源的心境,不敢看这一瞬云凤源的表情。只觉满胸愤闷痛楚,恨不得仰天长啸,痛呼高喊,只觉得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为什么在她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死亡的伤痛,就如此钻心而起。
“凤翔公子。”一直守在画舫上的捕头低声说:“刚才我们四下查看过了,这好像是……”他顿了一顿,才把声音压得更低道:“有人非礼凤夫人,凤夫人抵抗无力,不得不自尽以全贞。”
云凤弦脸色刹时一阵铁青,本来在颤抖的双手猛然握拳,深吸了一口气:“你确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