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脚步声响起,打破这满舱宁静。
琥珀忙起身,重新取了一根蜡烛点燃,不知是不是因为仅有一根烛光太黯淡,所以烛光掩映下的古奕霖,脸色苍白得直如死人。
“夫人!”琥珀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惊讶。
古奕霖目光有些呆滞地望向她,却又不知道是望向了遥远的何方。
风紫辉目光一闪,站了起来问道:“你要去哪?”
古奕霖回首低笑,笑容竟是一片惨然:“真难得,你竟会主动问我,一直以来,我都觉得,除了云凤弦的事,再没有什么你会在意。”
“我的确只关心他的生死,其他人包括你都不在我在意的范围内,我只随口问,你若不想说,就算了。”
古奕霖低叹一声:“这样也好,你既只关心她,便好好保护她吧!她被我点了睡穴,暂时醒不了,就让她安心睡足这一觉吧!”
他转头决然出舱,背影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感。
琥珀急步跟出去,却见他立在船头,夜风吹得他长衫飘飞,独立船头的身影,让人莫名心酸,只能怔怔呆望着,只恐这一转眸间,便赴水投湖而去。
这样奇妙的念头才一浮上心头,琥珀竟真的看见古奕霖张开双臂,直往湖中投去。
古奕霖落水时出奇地轻盈,竟似连水花都没有溅出来。
琥珀望着空无一人的船舱,身体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惊得失声叫了一声。
风紫辉也终于一改平日的冷漠,一跃出了舱,却见湖水中古奕霖探出头来,一边游开,一边对他挥手:“我没事,别担心,好好守着她,等她醒了,保护她回家。”
就连风紫辉都是第一次知道,古奕霖的水性居然这么好,转眼已游出老远。琥珀在一旁张惶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为什么这样?湖水这么冷,万一病了怎么办?”
风紫辉斜了琥珀一眼,一句也没有回答,一声也不出地回到舱内,静静坐下,默默望向窗外,为心头那在古奕霖落水的一刻,微起的涟漪,而静静闭上了眼睛,藉此掩饰住眼中闪动的异芒。
他就此不言不动,不再有任何表情,无论琥珀问什么,说什么,也不加理会,直至天明。
琥珀则一直守在船头张望,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犹自凝立不退,亦是一站至天明。
入水的古奕霖,一开始并没有自己游到岸边,他只是随便找了一个方向游去,努力地游,至于游到筋疲力尽之后的下场是什么,他却并不知道,也不在意。就在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无心挣扎地要任身躯沉入江水时,一股力量从肩头传了上来,他身不由己地自湖水中腾空飞起,只觉风声呼啸,身子几沉几浮,竟不知是落在哪处小舟上借力,又或是有人干脆以绝世轻功,凌波渡虚。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人已在岸上,脚已踩实地,耳旁有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要这么做?”
古奕霖抬头,明月下,绿衣似玉,天空的月光竟不及那人眸中的光华更动人:“是你。”
云凤弦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幼时听过的美妙歌声,梦中有面目模糊但感觉亲切的人,在她耳边唤着孩子。
梦中有碧清的湖水,蔚蓝的天空,有水鸟掠过湖面,惊起一阵涟漪,梦里荷花开满了影湖,香气飘了十里都不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无比清晰,那名男子俊美无双,不是男装打扮的古奕霖又是何人……
整个世界,安静华美得让人不忍醒来。
当云凤弦醒来时,艳阳已当空而照,她躺倒在床上,久久不动,梦中的情景已经不记得了,但梦中的欢乐,却似乎还在心头。更有一个让她心醉神怡地声音总在耳旁萦绕。
是梦吗?为什么又是如此清晰。
她张开眼,看一室凌乱,满床被浪,回想那梦中温柔,梦里荒唐,脸忽然有些红,心跳得飞快,一种独属少女的羞涩和兴奋直涌上来。
无论何时,身体都是最诚实的,即使是傻子,也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腾的坐起身,穿好衣服后,看了看十分陌生的环境,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喊:“这是哪里,有没有人?”
“公子。”门外有人应声而入,绝世姿容的琥珀,如今却由她招之即来。
云凤弦看到琥珀时,先是愣了一愣,脑子这才开始努力回忆:“是你,昨晚,我在这里喝醉了,然后,晚上……”
她看看琥珀,再回头看看床,眼中忽然一片清明,微微一笑:“昨晚不是你,对吧!”
琥珀一怔,昨晚她醉得那么厉害,哪里还有力量分清谁是谁。
云凤弦微笑,伸手按在左胸上,仿佛可以感觉到那里柔软的心脏跳动,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认错,有种感觉,真真切切,直烙进灵魂深处:“昨晚,是奕霖吧!他现在在哪里?”
琥珀欲言又止,垂首才道:“我不知道。”
“一定是他还不习惯,躲起来了。”她眼中闪亮着异彩,声音里带着心满意足的感慨,以及无限的宠溺:“笨蛋,为了我,何必这般委屈他自己。这么重要的时候,我竟然醉了。”回头看看床,看看被子,再想到昨夜荒唐,心中又是满足,又是感慨。
她与古奕霖名分早定,只是当日在宫中之时,她还不确定古奕霖是不是真心相向,所以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出宫之后,她情思暗结,偏一到紧要关头,她就不知如何开口,竟是白白转了许多色狼心思,却一回也没成功过。
好不容易,前些日子古奕霖默许,眼看着便是无边温柔,却叫一只鹦鹉给破坏了,当晚那神秘杀手的一枪,刺得云凤弦心神震撼,知道自己目前还不知道被多少势力暗中算计,古奕霖的武功,也算不得真正的高手,她害怕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不敢再与古奕霖深夜独处。
过了没几天,又发生古奕霖暗中与古家传递消息之事,两人的关系就此陷入僵局,眼看着彼此虽努力遮掩,但仍感到距离越来越遥远,没想到,一夜之间,竟又天翻地覆,有此出人意料的转变。
此刻云凤弦心绪翻腾,又是狂喜,又是兴奋,又是不安,这段时间来的郁闷伤怀早就一扫而光,只是恼恨昨晚自己竟然醉得昏沉沉,哪里还懂温柔,这么重要的夜晚,不知都胡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
此时此刻,她是满心激动,只想快些找到古奕霖,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哪里还注意得到琥珀的表情奇怪:“他必是一个人先回去了,我要去找他。”
云凤弦大步向外走,与琥珀擦肩而过,竟是毫不停留。
琥珀忍不住唤了一声:“凤翔公子。”
云凤弦停步,回头一笑,“什么事?”
“公子要如何处置我?”
云凤弦一怔,这才记起,这个绝世美人,昨晚已经被人送给自己了。她摸了摸头,讪讪地道:“我还是不明白,琥珀姑娘名满山海湖城,身分贵重,天下名士,不敢轻忽,怎么会被人随便赠来送去?”
琥珀根本不为所动,仍旧平静地说道:“妓女就是妓女,纵然是名妓也还是妓女。”
云凤弦一皱眉:“姑娘不要这般说自己。”
琥珀轻声道:“所谓精诗词,擅歌舞,不过是抬举自己也抬举别人的手段,所谓目下无尘,清高自许,不过是无奈自保的方法。天下女子多有,我纵薄有姿色,身在风尘之中,又哪里能得干净。我刻意孤芳自赏,旁人便将我看得与其他女子不同,纵是轻薄浪子,富豪强权,也多少敬重一二。但就这敬重,也不过是他们浪荡风流的另一种方式,不过是想传个与名妓诗词唱和,相交甚深的美名。这样的敬重,骨子里,又何尝不是一种轻忽。人说我的艳名满山海湖城,不知多少富豪权贵追求若得,但你若问,有什么人肯娶我做正室夫人,我看所有誓言情深的大人物,不会有一个敢站出来。”
她说到此,倏地婉然一笑,“今年尘家大小姐择婿,我的月下剑舞,来看的人,就少得屈指可数。可见我纵有再多虚名,也只不过是舞姬歌伎而已。”她的声音里并没有悲伤,甚至还带着笑容,唯其如此,才令人倍感辛酸。
云凤弦脸上的笑容尽敛,神色略有沉重。
“我又何尝真的目下无尘,孤高自许?若得脱出风尘,纵是嫁予贩夫走卒,我也愿为做女红针黹。可惜虚名误我,平常人家想都不敢想与我亲近,若是高官贵介,就算将我纳于私室,也不过婢妾之流。更何况,一来,这里的豪富大多想染指于我,暗中早有争斗,如今大都是相持不下,我若身有所属,只怕旁的人,求既不得,心有不甘,这些人哪个不是只手能遮天,财势可敌国的,真要拉下脸来兴风作浪,不知要出多大风波,到头来,必是我狐媚祸水,坑害了众人,我又怎敢让自己陷入这等是非之中。再加上,官府也喜欢这里有我这样的名妓在,若有高官显贵来往,有我座中相陪,也多一番光彩,怎肯随便为我脱籍。如今山海湖城内的显贵们也都知道,谁若独占了我必结怨于众人,却又不甘白白放手。公子是从京城而来,大家都想着,既然谁也碰不着,便不若赠予旁人,也是天大的情份。公子又受陆大人另眼看重,听说是送予公子,便慨然应允脱籍,我若不抓紧这次机会,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脱身风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