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婧仪惊恐得花容失色,却又在下一刻,心头猛然绷紧。
兄皇,皇兄他在哪里?
她游目四望,惊慌而张惶。所有人都在围杀那个怪物,看不到有高手精兵团团围护某个重要人物的迹象。
她的皇兄在哪里?她的至亲在哪里?
遥望那已成残迹的宫殿,卫婧仪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色有多么惊慌无措。
如果是守孝的话,皇兄一定会在那里的。
心痛的感觉,让她忘了眼前的刀光剑影,忘了身前的凶险战场。
她只是奋力鞭马,往前冲去。
皇兄,皇兄,你在哪里?
她眼中只见到那座被战场隔开的残破宫殿,她看不见眼前的杀戮纷争,她甚至不再害怕那个无比恐怖的妖魔。她只想前进,她只想到冲到那里,在废墟中寻找她的亲人。
眼看着她已经接近战场,混战中的将士们早就听了后方的呼喝,也有不少禁军确实认得她,人人惊慌失措。
即使是最精锐善战的部队,也从没遇上过这种情形,近处的士兵,有的向左右飞快闪避,有的则冲上来试图阻拦。但安乐纵马极快,谁也不敢保证强行拦阻,会否让她落马受伤,迟疑之中,大多被她冲过。
远处的士兵,一时辨不清那些呼喝提醒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也都纷纷停手,不敢再射箭,唯恐误伤了她。
当然,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也会有失去准头的箭矢,或是被震飞的刀剑,以及杀得红了眼,完全收势不住的士兵,这一切随时都会伤到卫婧仪。
惊鸿知道死亡已是迫在眉睫。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多少,根本数不清。后背挨了几记重击,好像断了两根骨头,身上也扎了好几支箭。真是快要力歇了,竟无法再凭内力及时把利箭震开或卸力,生生让那强弓硬驽从前胸扎进后背。肩上还有一杆断开的枪,枪尖仍牢牢扎在她的血肉之中。
那个用枪的将军,真是很杰出,挨了她的一道剑气,整个胸膛都炸开来,居然还能在死前重伤她。
炎烈国的精兵也实在令人佩服,无穷无尽,无止无息的强弓、硬箭、连珠弩,简直就是专门用来围杀武林高手的,再加上炎烈皇宫内部那帮内廷顶尖高手的联手圆杀,也确实是威力不凡。
惊鸿在心间冷冷地笑,她杀了多少人呢?那些无名无姓却又无比强悍的炎烈皇帝内的高手们,一个个带着不甘的眼神倒下去。那些英武悍勇的将军们,往往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她每一剑挥出,都会有漫天的血雨,都会有无数的生命摧折。依然无人能挡她剑上寒锋,依然无人能阻她飞越的身影。
只有惊鸿她自己知道,她快要死去了。
从来不曾这样疲倦过,从来不曾陷入过这种苦战,从来不曾感觉到身体如此滞重,四肢如此无力。
她剑锋扬处,看起来无对无匹,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发几剑。她飞掠之时,仿佛这无数军马都追不上的她的影踪,但是她知道,她再也无力冲杀出去了。
她将要死去了,可是,心间也无悲苦也无伤。她只是小心地把一点真气凝于心脉处,无论如何,她不想被擒,只宁死战。就在这时,她发现,那不管她挥剑多少次,也井然有序,绝不动摇的炎烈军队阵形忽然大乱。
到处有人在喊叫道:“公主,公主,不可伤了公主。”
惊鸿的耳目何其灵敏,抬眸向远处望去,却见无限纷乱的战场上,竟有个素服女子,轻装策马而来,而在她身前那人……分明,竟是……风紫辉。
惊鸿的身形略略一顿,只此短短一瞬,身上便又添了两三道血痕。她信手一剑挥出,七八名炎烈军人惨叫着断为两截,可她的眼神,却依旧遥望着前方。
身后劲风呼啸,她头也不回,一剑格去。金铁交击声中,长剑一断为二,一把巨斧已是重重嵌进了惊鸿的后背。血肉撕裂的声音和骨头切断的声音,同时响起,然而惊鸿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波动地信手将断剑往后一掷。
禁军中以豪勇而称第一的悍将还来不及为自己的攻击得手发出一声欢呼,就把木然的眼光望向插在咽喉的断剑,然后,直挺挺地倒下去。
惊鸿轻笑一声,真是太没用了啊!就算是已经体虚力弱,就算是之前的酣战已经让剑身受创不轻,就算那人力大斧重,但是,被人这么一斧子把剑敲断,还狠狠砍在背上,实在太丢脸了。
这样没用的人,死了,似乎也是活该。
惊鸿她这样漠然地想着,信手接过空中射来的一支利箭,以箭为剑,拔挡格打,但眼神,却分分明明,还是聚在远处的。
想不到,死前,还能见到他。
想不到,他竟会看到,我这般可怜,这等不堪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眼角有些湿,只是完完全全,没有泪意。
最后,惊鸿只是长笑出声,这一生,最凄凉,最狼狈,最可笑,最丑陋的样子,终是叫那人看得尽了。她在长啸声中,跃起,飞驰。
纷乱的战局里,无数人在他面前溅血,无数个身体在她前方被震飞,她所过之处,刹时间开出一条血路。
四周都是惊惶的呼叫道:“保护公主”
四周都是拼了命想上前来阻拦她的人。
完美无缺的炎烈国的阵形终是崩散溃乱起来了,然而付出这样的代价,却依然没有人能拦得住她一时一瞬。
虽然前进的道路上,并没有少流她自己的血,虽然腿上又多了一支箭,背上她又镶了一支铁疾黎,但这对她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公主?”惊鸿冷笑一声,纵是万马千军,纵是身残体伤,但她若立定下心,要杀一个人,依旧不会有任何人,有能力阻拦她。
卫婧仪眼睁睁看着漫天寒光中,那可怕的妖魔直驱而来,无数的火把跃动中,那人的样子,更加狰狞而胜于鬼怪。
瑟缩只是一瞬,她却立时挺直了腰,她是炎烈国的公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让国家宗室因她而蒙羞。她看到风紫辉一语不发,把马催前,半拦到她的身前,她听到四周到处都是惊慌的叫声、纷乱的脚步,然而,在这一刻,她忘了害怕。她只是很努力地挺直腰,昂起头,睁大眼,以平生至大的勇敢,正视那一路带着死亡和血腥逼近的魔鬼。
遥隔数丈距离,惊鸿几乎是漫不经心地信手把箭甩向了前方。
前方,是那个被称为公主的尊贵女子。
公主?炎烈国的皇族贵人啊!
她几乎是带点冷讥的笑意甩出了那一箭。然后,她看到了那样一双明明震怖畏怯,却努力坚强的眼眸,那一张清美俏丽如玉的脸容。
忽然浮起的熟悉感让惊鸿记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她曾救过这女子。她是炎烈国公主,但身为公主,并不是罪过,她依然是个无辜的,不会武功的弱女子。
震动只是一瞬,抬眸处,她又看得到风紫辉略蹙的眉峰,以及那种掩护保卫的姿态。
他要保护她?
惊鸿淡淡一笑,屈指一弹,一道指风重重击在了飞射而出的箭尾。
那一箭,劲急狂猛,士兵们虽飞奔过来想要阻止,却谁也没有机会构得上箭尾。一名勇悍将领持盾跃起,在空中,用钢盾生生挡在箭前。箭盾相交,竟响起如击败革的声音,那一箭,直接穿过百炼精钢的巨盾,直接穿过血肉之躯的身体,不受丝毫阻碍地往前飞射。在那将领带着一串鲜血惨叫落地时,一名内廷高手也堪堪赶到,只来得及双手一合,夹住箭身,然后全身一震,双手响起一串骨节相撞声,两只手虎口一起迸裂,那一箭,生生自他十指之间穿了过去。
其他高手,不是还在远处,鞭长莫及,就是正在飞掠急赶,依旧不及赶至。
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那一箭疾飞而至,那无对无匹的一箭,快得连目光都不及追寻箭上的寒芒。
劲箭自风紫辉身旁掠过,他的衣和发被箭上强大的气劲带得飘飞而起。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已经没有什么人看得清楚了。
所有人都看得到,高贵的公主惊呼一声,应箭从马上直落到尘埃。
如此恐怖的一箭,终究还是射中了!
这个认知,让整个战阵为之大乱,军心皆散,而领军的乌成义几乎没把牙齿给咬碎了。好好儿的一位千金之躯的公主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如此一来,就算他们完成了围杀任务,等着他们的,也绝不是恩赏。前途命运,简直一片黑暗啊!
黑暗也确实降临了。
就在全军因安乐坠马而乱之时,原本这被火把照得亮如白画的天地之间忽地烟雾四起,人心本已慌乱,再加上刹时间浓烟弥漫,人人的视线仅仅只能看清数步之遥的距离。
乌成义应变奇快,这浓雾来得太快太浓太不合情理,他当即大声吗斥:“所有人各归本队,紧守位置,护住好灯火,身边凡有面目不熟者,一概击杀……”他的命令下得不可谓不快,然而变化却比他的决断更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