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贼子?”惊鸿的眼眸在烛光中倏然收缩,然后清冷冷地一笑:“罢了,我是不是乱臣贼子,咱们且不商讨,我只是想知道,你有兴趣和什么人谈话?和你的主子,你的皇帝?和那个口口声声倚重你,却又视你为附骨之蛆的人?和那个近日动作连连,连续调数名将领入京,却又把你的几名门生明升暗降,送上高而无用的位子供起来,然后从他近年在各地培养的新官员中调人补缺的炎烈陛下?”
她眼中的讥诮之意无比浓厚:“相爷,你以为,你的风光日子还能有多久?”
李杰匀脸色渐渐阴沉,却又一语不发。
整个书房,忽然空寂阴冷得可怕,只有烛火燃烧的哗剥声,不断单调地响起。
李杰匀慢慢低头,看着小小的烛花,在他眼前亮起一个眩目的光晕,然后迅即黯淡,心间忽的一阵悲凉,然后,极慢极慢地问:“你来,是为了什么?”
惊鸿背负双手,悠然道:“我来,救你的性命。”
临三王府内的花园,今天一大早,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一直身在阴暗房间的临三皇子卫靖临被硬拖了出来,阳光上,他甚至心情大好的以箫做曲,结果……调不成调,最后不得不掩着唇,剧烈地咳嗽起来。待移开手时,掌心淡淡的红色触人眼目。
“小临,你怎么样了。”
听到云凤弦大惊小怪地叫喊起来,卫靖临浑若无事地笑道:“没事,不过是上火,带出点红来。”
只是急得脸色发青的云凤弦,与急步上前的古奕霖,脸上的忧色都丝毫不减。
不知为什么,卫靖临的心境竟似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这算是什么事啊,要他这生病的人来安慰没病的家伙。
云凤弦已经大呼小叫起来:“风紫辉,风紫辉,你不是说他没事吗?”
卫靖临觉得自己可能因为生病而有些眼花,否则怎么会看到那个永远没有强烈表情的风紫辉,竟似白了云凤弦一眼,这才缓步过来,伸手为他把了一会儿脉。
风紫辉淡淡道:“这场大病伤了他的元气,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比之普通人虚弱许多的,能保住性命,已经算没事了。”
云凤弦气道:“这也算没事?”
风紫辉冷冰冰一句顶过去:“我又不是神仙,吹口气,死人就救活了。”
也不再理会脸红脖子粗的云凤弦,他迳自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小册子放在卫靖临面前的石桌上:“依照这个心法练习,强身健体之外,或许还能有所成就。”
云凤弦愣了一愣,继而眉开眼笑:“风紫辉,这是你早就为卫靖临量身订做,专门写好的?”
风紫辉袖了手,自是不理会她。
云凤弦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你这人啊,就爱装酷,其实骨子里很善良、很温柔、很体贴啊!”古奕霖脸色一僵,忙侧过头去忍笑。
卫靖临小心地抬抬眼,看看风紫辉一瞬间似乎有些抽搐的脸,急忙垂下眸不敢再瞧。唉,这块万年寒冰居然可以和善良、温柔、体贴扯在一起,不得不佩服云凤弦让人肉麻的本事。
卫靖临垂眸间,看到桌上的书册,信手拿起,随意翻看,厚厚的一本册子全是清逸飞扬而又没有完全干透的字迹,可见书写者的苦心。
云凤弦在旁边手舞足蹈地说:“这可真是你的运气,你知不知道,我家的风紫辉啊,从不随便教人的,一旦拿出手,那就是绝对值得全天下江湖人物、武林高手拚命抢夺的宝贝,你乖乖照着练,没准若干年后,你就可以把天下英雄当沙包揍了。”
卫靖临听云凤弦如此说来,也不免微微笑了起来,手指轻轻抚书册,并不言语。他不是没有练过高深的武功,可是现在的他,心脉大伤,又止是一年半载能练得好的……
古奕霖见他脸上流露伤感之意,恐他想起伤心之事,柔声道:“云凤弦虽说没正经,这话倒是没说错的。既是风紫辉拿出来的,必是最好、最适合你的武功,你又不像云凤弦,根本是块榆木不开窍,以你的聪明才智,若是好好练习,不但身体有希望复原,便是练一身震古砾今的武功,也不是不可能的。”
卫靖临闻言抬眸,微微颌首,“谢谢。”
古奕霖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卫靖临的目光望着古奕霖,苦涩地道:“婧仪……”
古奕霖知他心意,不觉微笑:“婧仪是极好的女子,她救过云凤弦、帮过我,我视她为朋友。”
卫靖临苦笑:“若不是……她再好,对你们来说,应该也只是朋友。”
云凤弦轻轻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小临,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野餐。炎烈国现在是阳光明媚,很适合去野外游玩。?”
卫靖临心头先是一暖,复又是一涩:“如今两国都在为婚事奔忙,你们两个当皇帝的是躲了清闲,风灵国的严大人还有内府、礼部、户部的官员,都已是忙得人仰马翻了,凤弦……你……你心中,到底还是意难平吧?”
云凤弦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还不及说什么,卫靖临深深看看他,又转头看看古奕霖,咬咬牙,才道:“答应我,无论如何,要娶婧仪,这件事,绝对不能变卦,我……”这件事,卫景辰确是另有图谋,但你们一定要相信,婧仪她……她绝不会害你们。”
“我知道。”古奕霖抢在云凤弦之前说话,脸上的笑容极淡,却又真诚得不带一丝虚伪:“婧仪是我们相信的人,在任何时候,这一点都不会变。”
他越是如此温柔体谅,卫靖临越觉不知说什么好,他苦涩地道:“这场婚事必须尽快举行,你们所有风灵国人久在危地,终究不妥,尽快完婚,尽快回归,以免生变,才是上策,而且,我希望,这场婚事,能救婧仪……能把婧仪,救出那个会随时牺牲任何人的牢笼,让她从此不再变成别人的筹码,不要叫她最后像我……”
云凤弦听他语气渐渐凄凉,心中不免悲凄,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你生病是……”
“我不知道。”卫靖临断然打断她的话:“我只希望,婧仪能够及时离开,仅此而已。”
云凤弦怔怔望着他忽然之间平静下来的面容,只觉心头阵阵悲凉,让人恨不得仰天长啸,以舒胸中愤闷。
反而是古奕霖柔声道:“你放心,婧仪不会再被任何人利用伤害,她是我们的朋友、亲人,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尽一切力量保护她。他的声音清柔,却坚定得不可思议,坦荡真诚到让人无法对她的承诺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而此时,风紫辉忽然转头,向着园门某个方向静静看了一眼。
天地寂寥,世情如潮,在无数人影、无数喧哗褪成黯淡的色调之后,那无限远花木丛中,是否有一双应该冷酷无情,却始终无法做到的眼睛在凝视这里。
那人望的,是连吹一曲箫都会吐血的弟弟,还是一个,从来只会负她伤她的无心人,又或她想看的,只是无情天意,莫测命运。
那个人,来到这里,为的是什么?
她终究还是决定……
藏在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惊鸿的眼眸既无悲苦也无伤,只静静地看着小园。那个皇帝的手完好无损,那一场捞铜钱的好戏,果然另有玄机。
不过,她肯为风紫辉费如许心思,心中终还是看重风紫辉的,只要她肯有这份真心对风紫辉,只要能让风紫辉最后不致落到卫靖临的下场,只要那多日之前,在卫靖临身上的惨剧,不落到风紫辉的身上,自己又何必再来追究……更何况,此时此刻,她也实在没有心思,再为这种事情去生气了。
她望着近处的一切,眼神遥远得不可追寻。
那里,有一个叫了她无数声姐姐的少年,在剧烈的咳嗽中吐血,脆弱得似是经不起一阵风吹。曾经用那么热诚的眼凝望她的小弟,而如今,只能在阳光下,如此虚弱地勉力微笑。
离开临三王府之后,云凤弦既不骑马,也不乘车,只是默默地前进。风紫辉与古奕霖都知道卫靖临的现状刺激到了她,谁也不说什么,也只安静地跟着她。
“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云凤弦忽的大叫出声,右手握拳,重重击在左掌掌心。
“什么不公平?”风紫辉淡淡问。
云凤弦转头望他,“我没办法坐视他受到这种折磨,我可以为他做什么?风紫辉,你说,我能做什么?至少让我要做些什么,我不要只是束手无策地看着这一切残忍无情的事继续下去。”
风紫辉对于贪生怕死的云凤弦偶尔冒出来的热血冲动,早就习以为常,平静地说:“快些成亲吧!”
云凤弦一愣。
“成了亲,多少安全一点,他少担心一点,而且,当了卫景辰的女婿,求情的话,也好说话一些。”风紫辉说来漫不经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