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因为痛楚,声音渐渐低弱,直至仅身边的莫火离可闻:“若能成,自然是好,若是翻脸,也未必无益。卫景辰不会喜欢我们与流金国结盟的,如若让他发现我们与流金国过从大密,极有可能会令他改变放陛下回去的心意。
能让他看到流金国人对我们风灵国人的愤怒,他会感到高兴的。至少他要确定,束水喜欢的仅仅只是风紫辉,而不是风灵国。”
莫火离叹口气:“你啊,真是把天下的人都算计尽了。”
严恕宽苦笑:“人算怎及天算,我原以为,最差也不过谈不拢,又怎知他竟会这样大打出手。”
在炎烈国的保护下,于行宫之外,长街之上,骄阳之下,大庭广众之前,把风灵国使臣打个半死,直接让天下两大强国没面子。这么丝毫不考虑后果,完完全全率性任意的事,也就只有束水做得出来。
换了卫景辰,就算心里极恼恨严恕宽,碍着风灵国的强大,在没想好面对风灵国复仇怒火之前,也绝不敢给正式使臣这样的难堪。
莫火离实在没办法同情他,只得笑道:“你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严恕宽并不答话,只凝眸望那渐向长街远处行去的两匹马。
束水与阿水二马并骑,却并不放僵急行,只是让马儿自己慢慢向前走。
束水忽改用流金国人独有的土语说道:“阿水,我要回去了。”
阿水一惊,轻声道:“你不是喜欢那个男人吗?”
“就是因为喜欢他,才要回去啊!”束水笑说道:“他不愿意我留在他身边,又不肯跟我走,我天天守在行宫外面,什么也不能为他做。我要回去,让流金国和风灵国建交,这样他一定会高兴的。他是风灵国人,应该也很愿意他的国家好吧!而且两个国家可以互派使者和官员,如果他能当使者来流金国当然好,如果他不能当,我就当……”
“可是,只有王上才能决定建交的事。”阿水的眼睛忽然无比闪亮,脸上有着不可抑制的兴奋。
“是啊!”束水有些郁郁地说道:“我喜欢当流金国常驻风灵国的官员。”
他很烦恼地摇头:“不管了,先让两国建交再说。听说风灵国在金沙国那边开市,支援国与国之间的贸易,风灵国以前一直想要我们的毛皮、药材还有铁器,两国建交之后,互相做生意也会很方便的。”
他一边想,一边很快活地笑:“他一定会高兴的。”对束水来说,喜欢一个人,自然是要全心全意去做可以让他快活之事,至于值不值得、能否得到回报,这些念头却是根本连想都不去想。
阿水则奇怪地问道:“可你刚才打了风灵国的大臣?”
“那人要是肯为国家着想,就不会阻止建交,他要不肯为国家着想……”束水挥挥手:“那就更加该打。”
“只是……风灵国的人会满足吗?”
“我们提出建交,他们应该是不会拒绝的。但如果他们想要图谋我们,或利用我们,我们可不用理会。”束水笑起来有些得意,又有些快活:“风紫辉也不会喜欢出卖国家的人。”
阿水似是极信服他,他既如此说,他便也点头。
束水却忽然想起一事:“他在炎烈国,安全吗?”
“应该安全吧!风灵国的皇帝要在这里和炎烈国公主大婚,整个京城都在为这事操办,炎烈国王和风灵国王都会保护他的。”
“这样就好。”束水点头,却又略有退疑:“不过这些国家的人,全都肚子里有九十九根肠子,心眼有一百多个呢,谁知道会不会这里说要当亲戚,那里就要害人。我又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不回去……而且,他也不喜欢我在旁边。”
他皱了眉,半晌才问道:“炎烈国王知道我是谁吗?”
阿水应道:“我们几个在京城,只是负责药材和毛皮的生意,没有直接和炎烈国官员有过正式的国家之间的接触,不过,好像是有人来暗示过我们几次,炎烈皇帝似乎对我们也有些兴趣,我们只管做生意,当然懒得理会这些事。炎烈国人也和别的国家一样,有些忌讳我们,倒也没有更多接触。不过,我猜,我们的大致情况,他应该知道。”
束水点头:“如果连风灵国的官都知道我,那炎烈国的皇帝应该也知道了。”
“你要见他?”
“那个皇帝肯定不像风灵国皇帝那么好玩,我懒得见他,也不用见。”束水环视四周,笑道:“我知道,这些大国的有本事的人,最喜欢玩那些监视啊,密探啊的无聊手段,这里要是有点动静,应该会一丝不漏地传到他耳朵里吧!”
阿水一愣:“你是想要……”
束水回首一笑,竟似比阳光还要灿烂生辉:“是啊!”
懒懒散散坐在碧荷池边,云凤弦慢慢将别后的一切,细细道出。
知她与风紫辉久别重逢,必有无数的话要说,古奕霖早就体贴的悄悄走开了。
至于一堆无孔不入的炎烈国的人耳目,云凤弦根本就不用担心,因为,他和风紫辉说话时,用的居然……居然是风灵密语!这可是云凤弦在进入这个身体后,跟着风紫辉慢慢学会的。
“想不到,云昱风用来救你的方法,竟是如此简单直接,倒也算是破釜沉舟。”
“根本就是仗着自家有钱有兵,势大气粗,所以摆出一副啥都不怕,你有胆子就杀的姿态。”云凤弦笑道。
“这样做,他的压力其实极大。这也是一场赌,如果炎烈国的皇帝不肯妥协,或是公然杀了你,或是真的绑了你在阵前进军风灵国,云昱风的处境会非常难堪。”风紫辉淡淡分析:“国中必会有许多所谓的忠臣,对他发出责难的声音。你要有了不测,他纵无私也见私,史书上,也不会给他公平的记载。将来,只要他一有疏忽,给政敌或居心叵测者对付他的机会,这就是他最大的罪状。”
“是啊,据说,当初小叔召集王公大臣、军中重将开秘密会议的时候,很多人都反对,就连莫火离都坚决主张不能因为我而让大风灵国进退两难,令摄政王身处千夫所指的困境中。谁也不敢保证,一旦公开承认我的身份,是不是反而授人以柄。是小叔一个一个说服他们的,母后也表态,无论如何,都会支援小叔到底。”云凤弦笑道:“就连严恕宽,当初接到这命令时,也差点炸了起来,他也坚决不同意,用小叔的名誉威信以及风灵国的立场来赌我的安全。”
“可是,他还是奉命出使了。”
“就是因为事情成功的机率不大,他怕别人来了,办不好事,只好自己来了。”云凤弦笑着耸耸肩:“那家伙到现在,他还恨我没有在阵前殉国,害他们这么为难,见着我的时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无论如何,事情终究照你预想的方向走了,你这一场冒险,最终还是……”风紫辉眼神极淡,偏又让人感觉极凌厉地看向她:“称心如意了。”
云凤弦脸色微微僵了一下,然后又慢慢放松瞬间紧绷的身体,苦笑了起来:“是,你说得对,我在阵前以身救莫火离,我陷入重围,宁肯投降而不肯战死,固然是我没有君臣观念,固然是我并不认为尽力一战,问心无愧后,投降有什么耻辱,更重要的是,我另有私心。”
她轻轻叹息:“这世间,也只有你,可以一眼看穿我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慢慢抬头,遥望远方:“山海湖城发生过的事,让我明白,所有的阴谋暗算、虚情假意,永远都会在我身边不断上演。我的身份、我能给风灵国带来的影响,让我成为无数人图谋的对象。
表面上看来我很自在,想去哪就去哪,想要多少钱,国库都付得起,想要什么宝贝,风灵国都供得起,但实际上我根本不能真正放开心怀去结交任何一个朋友。我的兄长出卖我,我的朋友利用我,小叔看似给了我自由,可是,我根本无法真正随心所欲,每时每刻,都要防备暗算,稍有差池就会被人掳劫,而且我清楚地知道,除非我回到京城,躲回小叔的羽翼之下,否则我将永远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任何人来到我面前,我都要猜测他是否别有用心,做任何事、到任何地方,都要考虑,是否给别的国家可乘之机。那样的生活大累、大累,累得让人再不会有一丝乐趣。”
她用力把石头狠狠扔进池塘,激起涟漪无数,无数游鱼惊慌地四下躲避。
“是的,被炎烈的人所擒,固然是无可奈何、无路可走之下唯一可以救明月关的办法,却也是我在绝境之中的一场豪赌。如果炎烈的人捉住了我,却最终无法从风灵国那里得到任何实质的好处,天下各处的明眼人就会真正看清,我在风灵国的地位,不过如此。捉到我,换不来利益,却只会白白得罪风灵国;善待我,不会有什么后患,也算卖了风灵国大大的人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