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向前走去,冰冷的语气、冰冷的步伐、冰冷的背影,那一身寂寞,冷入人心。
然后,风紫辉便没有再等待,举步向前走去,步到小径尽头,步出院门,穿过一重重门户,离开这座曾软禁他很久很久的园林。他的步伐没有半点停顿,也不会有丝毫退疑和留恋,正如同那站在孤园之中,仰面望浩浩苍宇的女子,从头到尾,不曾回头,多望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一眼。
园中的其他人,静默地旁观这一切。
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是个妖孽,是个祸胎,他让他们的主子行止失据,他让他们的主子结仇于天下,巴不得他死,恨不得他走,却谁也料不到,主人的主意,改得这样彻底决绝,那人走得,这般轻描淡写。
谁也不曾留恋于谁,谁也不曾说一句珍重、道一声别,仿佛从来只是陌路。谁也不想说话,谁也不知道该有何举动,人们只是沉默地遍布于庄中各个角落,无声地注视着一个风华天下的男子安静地一步步走出他们的世界。天地广大,又似乎只余那清宁的脚步声,清晰地敲响在每一个人心间。
惊鸿一直背负双手,孤独地站在小园的一角,沉默地静立着,不回头、不开口。她只是抬头看着天上如此广阔的天地……耳边有淡淡清风,树叶轻轻摇曳,还有那不紧不慢的步伐,不觉迅疾,亦不显退滞,那个人,永远都这么冷静理智、冷漠从容,谁能相信,他选择的人,竟是那样一个混蛋。
只是,这世上,也只有那个混蛋敢于当着他的面说:“其实你和我,都不是什么当皇帝的料……”
惊鸿忽然轻轻微笑起来,是啊,她当然不是当皇帝的料,她比谁都清楚,她身边的人,又有谁看不出来,只是没有人敢说,没有人能说,没有人愿说罢了。
“我虽然知道,哪个答案是对的,却也未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她慢慢袖起双手,是啊,正确的事,不一定是该做的事。可有的时候,纵然明知是错误的事,却也不能不做。
这么多年,起点为何她已经记不清了,终点却还遥不可及。生命中所有的美好,一一消逝而去,身边只剩下呼啸的寒风、空寂的天地,终竟是……终竟意难平!
脚步声已杳不可闻,惊鸿不必回头,灵识知觉便能一直锁定在风紫辉身上,随着他出园,随着他远去,清晰地在长街里,无数的脚步、呼吸、言语、呼喝中,辨别他的去向和踪迹。然而……即使是以她的武功,力也终有穷尽时,那仅存的声音终究也渐渐微弱而消逝。
惊鸿她低下头,慢慢伸开一向只懂得握剑的手掌,在阳光中徐徐握紧。既已不能回头,不愿回头,又何必牵挂,何须回头。
人生于世,有的时候,纵然明知握住的必是虚空,却终是不能不尝试去伸手、去握拳,去期盼拥有什么。
“带上几个人,快些跟过去,沿路保护他,直到行宫前为止。”惊鸿语气淡淡,看似漫不经心地盼咐一句。
风紫辉这个人,即使失去武功,也很强大。卫景辰对这里的监视从没有放松过,他绝不会愿意,风灵皇帝的身边,重新得回这么一个莫测高深的帮手。但只要能护着风紫辉到了云凤弦身边,以如今炎烈和风灵两国的关系,卫景辰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好再对风紫辉出手了。
其实也不需要怎么护着,只要派出人去,摆出坚决保护风紫辉到底的决心,卫景辰就该知道,想要制造一场,所有人都知道,却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指使的暗杀或绑架,就等于是和他惊鸿正面翻脸了。
卫景辰,从来都是一个最懂取舍,最能衡量轻重之人。
淡淡交待完这句话,惊鸿便逸自往自己的居所而去。
“好痛好痛,我说,你们轻点啊!”云凤弦的哀嚎惨叫,丝毫也不能引起众人的同情心,正小心地给她手臂上药的古奕霖,都有意无意地加重手脚,痛得云凤弦倒吸冷气。
“这会子知道痛了,昨天拍着胸膛担保没事的时候想什么去了?”
云凤弦痛得眼睛、鼻子一起发酸,气呼呼地道:“没想到把整个手臂往热油里放之后,是这样的滋味!”
严恕宽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出京之前,不是特意命宫中最好的巧匠制出了这么一个维妙维肖,若不用手细摸,绝对看不出来的假手套吗?那可真是天衣无缝,最难得不怕水淹、不惧火烧,甚至连刀剑都砍不破,也有极强隔热作用。而且你在套上套子之前,在手臂上也涂了厚厚一层防烫药膏,就算油锅温度奇高,也不至于重伤致残的。”
云凤弦郁闷极了,她怎么会鬼迷心窍的想出这样的叟主意,紫辉啊紫辉,我为你的牺牲可算不上小呢……!“喂,各位,容我提醒你们,那可是百分之百,绝无花假的热油啊。我这可是血肉之躯,活生生的手,在油锅里打个转再出来,唉,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云凤弦想到刚才在热油锅里捞钱的经历,现在仍是忍不住打寒战,那种奇烫奇痛,让她刹那之间,原谅了在严刑下屈服的叛徒,这可真不是人受的罪啊!
看看云凤弦那虽有明显烫伤,但只要好好照料,有一定时间恢复,一定可以复元如初的手臂,一干人等非常缺乏同情心地往上翻白眼。
莫火离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和自家的陛下多多沟通、常常相处,应该让她多在军中,看看重伤将士们的生活。
那些溃烂的伤口,露出来的白森森的骨头,那些被按在临时充当病床的门板上,由其他军士拎着大斧,对准已无药可救的肢体,不加任何麻药地挥斧劈下,这都是常有的事,相信如果对此有深入的了解,风灵国的皇帝一定会对男子汉、坚强、痛楚,这一类的词有全新的体会。
心里转了转邪恶的念头,莫火离忽又很好笑地摇了摇头。唉,从什么时候开始,正直的、恭谨的、从不失礼的自己变得这么狠毒了。
目光扫视了一番身边这一干完全不把皇帝当回事的人,他暗暗叹气,环境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啊!
古奕霖一边为云凤弦上药,一边问:“我记得那只假手是你最早吩咐宫中巧匠研制的宝贝,难道当初你就料到了今日?”
云凤弦笑道:“我要有这么神就好了。那东西和铸好了手印的金子一样,都是用来冒充绝顶高手的。本想着哪回要是遇上厉害人物,我就拿着架子说,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武斗多不雅,还是文比吧}再用那假手往什么热水啊,火焰啊,毒砂里穿穿**一番,然后让对方照样来一回,人家看我这么厉害,心里一怯,自然就要退避三舍了。”
众人闻言,暗自摇头,也只有这位主,可以轻易把全国的财势、力量、巧匠,集中在一起,随心所欲,才能照她的想法,造出一堆古古怪怪,却非常有奇效的东西来。
古奕霖横了云凤弦一眼,“你有恃无恐,自然敢往油锅里伸手捞铜钱,人家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也不能这么陪你胡闹。”
众皆暗自点头,很明显,在风灵国现任皇帝心中,“公平决斗”这四个字只对比他本事弱的人才有意义。云凤弦很郁闷地用没受伤的手抓抓头,唉,为什么天才总是这么寂寞呢?“你们还没看出来吗?她现在的情况,根本已经不可能让风紫辉继续留在她的身边了啊。
众人再次摇头,以期待的眼神望来。
云凤弦叹气:“我问你们,如果有一个外冷心热的女人,眼看要面对生死难关,随时会九死一生,并且无法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她会不会想办法为喜欢的人,做一个最好的安排,希望他可以得到保护?”
古奕霖低低惊呼:“她,有难?”
几个人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云凤弦笑而挑眉,惊鸿那种人,很容易就会让别人心中对她留下无敌铁金钢的印象,总以为这种人有金刚不坏身,却常常忘记,她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罢了。
“卫景辰狠下心,拿卫靖临的性命冒险,为的就是打破惊鸿那神一般无敌的力量。
炎烈皇帝当时没派人出面狙杀,是对卫靖临仍有不忍之心,但惊鸿既已实力大减,他怎么会坐等时机过去,让惊鸿恢复正常的水准呢!如果我所料不差,在近日之内,卫景辰必然有所动作。而惊鸿……”
云凤弦微微叹息:“惊鸿应该不是笨蛋,自然也能料到这一点,以她的性子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攻上门,她像那么好脾气的人吗?”
严恕宽微微一震:“她想做什么?莫非……”他的语气虽仍较显平静,但眼神深处,已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云凤弦翻个白眼,幽幽道:“她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但仅凭一夫之勇,是断不能定一国的。当初猎场一战,若非小叔不肯易服混入人群逃走,她也未必能有那么威风……更何况是卫景辰这只阴谋的狐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