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魂不守舍地说道:“这就是真正的流金国人,这就是他们特有的刚强、风骨。”
火雀面无人色道:“流金国的人从来认准目标,绝无回头。一旦结仇,举国上下,不死不休,天下诸强,无人胆敢犯它。如此人物,这样的力量,我们拉拢他尚且不及,为何一定要与人结仇?”
“火雀……”苍鹰低沉的声音自有一股威势,“你对主上若有不满,可当面坦然进言,背后才发怨言,非为人臣属之道。”
火雀一震,惶然道:“我对主子不敢有怨,只是我等多年苦心,所谋甚大,实在不宜树异国之敌……”
话音未落,一直沉闷而战的双方之间,终于爆发一声异常的脆响,束水手中的长刀,再次化做碎片,本人也还是毫无意外地被震得飞跌向后。不同的是,长刀碎裂的那一瞬,惊鸿的剑势忽的一缓,半空中以一个无比空灵微妙的角度轻轻一旋,所有的碎片似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一般,牢牢围绕长剑,慢慢旋成一个铁制的圆圈。
四周诸人,无一被波及,就连离得最近的束水,在那一瞬,也没受多余的伤害。
惊鸿慢慢垂剑,所有的铁片这才哗啦啦落下。她素来冰冷的脸上,竟似乎有点儿妖异的红,眼中光华灿然,长笑道:“好久没打得这么痛快了,就凭这一点,我不杀你,你……”
“我不走!”束水的声音已无比低哑,他甚至每说一个字,嘴里就会喷出血来,然而他的眼中,依然是炽热到极点的斗志。他用手在地上用力一撑,一跃而起,然而起到一半,又跌倒下去。他的头,却依然高昂着,尽管这时,他的耳鼻眼唇无不流血,混和着额上那道深深的伤口,更是震撼人心。他在地上挣了几挣,竟始终站不起来。
最后他一咬牙,双手在地上又摸到一把断枪,以枪支地,还要勉力站起。然而,一只手忽然伸到他的面前,他全身一震,倒似比被惊鸿一剑击中,还要震颤。
他慢慢地顺着那只手望上去,看到风紫辉那已不是尘世言语可以形容的俊美容颜。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懂得伸出手,握着风紫辉的手,藉着他的力量慢慢站起来,他那早巳破裂的虎口中,鲜血自他们交缠的指尖慢慢滴落。
风紫辉耐心地等她站稳,贴近身来,指尖银芒闪动。
束水只会傻望着他,完全没注意那扎到自己身上的是什么,只是看着风紫辉手挥如电,一路往下扎,就连束水那经过连场大战后,几乎全裸的胸膛,他也没有丝毫回避,照样扎下去,同样束水也没有一丝羞涩,更没有任何遮挡的动作,他只是愣愣望着风紫辉,任他做为。凡被银针所扎之处,即刻止住鲜血,束水那翻腾的气息、痛楚的内腑也觉一阵舒畅轻松。
风紫辉淡淡说道:“我姓风,叫紫辉,以后,别叫什么漂亮美人。”
束水傻傻地点点头,跟着风紫辉说道:“漂亮美……不……漂亮的紫辉!”
风紫辉暗中叹口气,放弃最后一丝教导他的愿望。他伸手,把束水散乱的头发略略理一理,帮他把裂开的兽皮拉了拉,尽量把声音放柔:“你不想让我被关起来,我也不想看你死在我面前,我会在这里等你,直到你下次来救我。”
束水怔怔看了他半天,终于很慢很慢地吁出一口气,然后慢慢挺直腰,抬起头,目光明朗地看着惊鸿,非常认真严肃地行了一礼:“你是我所见过最了不起的勇士,我要谢谢你多次手下留情,但是,只要你还是关着他不放,我还是会继续做你的敌人的。”
惊鸿暗中松口气,对于这个性情和武功同样刚烈绝决的男人,她实在有说不出的爱惜和敬重之意,此刻能够不杀他,心头只觉轻松,只是脸上犹自冷冷,漠然回剑入鞘道:“好,我等着你。”
束水看看惊鸿,想了想,略犹豫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道:“所以,在我下次来找你之前,请你照顾好他,也请……照顾好你自己。”
惊鸿再次郁闷,怎么天底下全是这种无聊到喜欢多管闲事的家伙。
束水又转头看风紫辉,只有面对风紫辉,这个强悍到极点的男人,才会变得如孩子般迷糊,他又露出那样单纯到极点的笑容:“漂亮的紫辉,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风紫辉微笑,点点头。
束水便再也不多说一句,甚至不再多看风紫辉一眼,就此大步向外走。他身上血痕斑斑,他双手满是伤痕,他手中已无寸铁,他走路也一瘸一拐,每一步迈出都极为吃力而缓慢,可是,他的头依然高昂,他的背依旧挺直,这么一步步走出,竟是一丝狼狈之态都没有。
所有人都只默默看着,谁也没有想过,要去阻拦他,就连惊鸿都有意无意,让开正前方的道路,甚至不忍心,让他多绕几步路。
眼看着束水的背影消失,风紫辉这才非常难得地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这算是他第一次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使用美男计……吧,而且,效果居然出奇地好。
惊鸿剑一般明亮的目光扫视风紫辉的神色,冷冷说道:“这个人虽然不知死活,到底是真心喜欢你,你这样给他希望,分明是要害他一生。”
风紫辉听得只觉莫名其妙,不管怎样,那到底是个男人,他也到底是个男人,惊鸿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是在欺骗感情,害人一生。
虽然他确实是,不过,这怎么也比让这个笨蛋,被逼得不得不硬着头皮把一个她不想杀的人杀掉,自己也弄得五痨七伤,然后去关着门后悔强吧!
惊鸿也不再多说,目光只冷冷一扫横七竖八,或坐或倒,现在仿佛还因刚才一战而震撼得不能回神的众人,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说完拂袖便走。
直到这时,苍鹰才回过神来,叫了一声:“主子。”
惊鸿疾走如飞,竟是头也不回一下:“我要安静一会儿,没我的招呼,任何人不许进我的房间。”
苍鹰一怔,这么多年来,惊鸿第一次只说一声,“我要离开几天,不用找我”,就不顾所有人的疑问,转瞬而去,整整十二天,消息全无。这么多年来,惊鸿第一次对他如此不客气。
火雀皱着眉跃起身来,想追过去。
“各位,如果你们希望你们的主人,能好好地活下去,最好听她的话,给她绝对的安静,在她招唤之前,不要有任何人、任何事去打扰她。”风紫辉平淡冷漠的语声,转眼间,压下众人渐渐而起的骚动。
人们带着震愕的表情望着风紫辉,这是什么意思,这话是什么意思?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那在心头渐渐浮起的答案,这是不可能的。他们的主人,是这天下最不可撼动的强者,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伤害到她。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火雀大叫一声:“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他激动得几乎要冲向风紫辉。
然而,苍鹰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他的眼牢牢望着惊鸿身影消失的角门,眸中全是深深忧色:“听他的话,我们先收拾战场,安顿伤者,然后,等主子呼唤便是。”
惊鸿踏入空无一人的房间,反手关上房门,迅速抬袖覆脸,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没有多看一眼那袖中滚烫的殷红。这么多年的她孤高骄傲,已经习惯了,就算再无半个闲人,独对苍天大地,也依然要掩饰所有的血和泪。她从容地盘膝坐下,喉头淡淡的腥气、四肢百骸彷佛永远不会停息的痛楚,这一切感知,遥远得仿佛只属于前生。
真是太久太久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受过这样的伤痛了,她微微一笑,带点厌倦与讥诮,真是糊涂了,连她自己都快忘记,原来,自己也是血肉之躯,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慢慢地闭上眼,试着一点一点,提起几乎已完全涣散的真气。
十二天,她已经用尽的每一分力量,绵绵而入的缠绵之毒。强行提气的一路飞驰,宁可自伤也要进行的一场愚蠢决斗。那决斗的原因够可笑,她自己决斗的坚持够可笑,最可笑的是明明身心俱伤,百脉皆痛,却还要这样死死撑住,不在众人面前,露出一丝端倪。
不止是风紫辉那个知情者要在旁边冷笑吧,她自己又何尝不想嘲笑她自己。静静地闭上眼,几乎带着一种超然的冷嘲,她无情地感知着体内的创痛。
每一寸骨骼都在伸吟,每一分经脉都在颤抖,每一点血液都在煎熬,每一丝肌肉都在抽搐,而她依然只是冷漠地感受着,除了微微拢起的眉和略略苍白的脸,谁也不能从她的脸上窥知她身体所经受的伤害。真的是太过习惯把所有的伤痛都藏在冷漠的面具之下,所以,现在即使她自己痛得想要放声痛哭,却已经忘了,悲痛的表情如何传达,痛哭的声音怎样出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