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靖临脸色惨白如纸,他内伤未愈又因担心云凤弦而未认真运功疗伤,每每只是强制压下自身的内伤便罢。如果听到云凤弦的现境,他的心猛烈一震,口腔里漫出腥甜味。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口中的鲜血,转头看着那面黑漆漆的墙壁发呆。
一个在黑暗中被关了足足三天,竭尽全力挣扎在理智与疯狂之间的人,忽如其来,听到至爱之人的惨叫声、求救声,是多么惊心动魄。她必会疯了一般地四处冲突,然后一次次被墙壁和铁门弹回。
她会挤命掩住耳朵。却挡不住至爱之人的声声惨呼,什么也看不到,所以只能想象,因为是想象,所以会更加恐怖、更加可怕,即使是神仙,处在这种境地中,也只能发疯了。
他的声音在一瞬间有些嘶哑,“快把门打开。”
后面追来的管事太监总算赶到了:“临皇子,这人是王总管亲自押进来的,门锁上之后,钥匙就被王总管带走了,王总管一直跟着皇上,不离左右,临皇子要救这个人,何不去求皇上?”
卫靖临什么也说不得,只是无力地看着铁门顽固地挡在面前,无助地听着一声声撞击,无助地任由被关在门里的人,疯狂至极的吼叫着、呼唤着。
他垂放在腰间的手掌不自觉的收紧,然后,扑向铁门,大力拍击起来:“云凤弦,凤弦,你别着急,奕霖没有事,他和我在一起,你别这样,你会弄伤自己。”
云凤弦听不到,她什么也听不到,她已经疯狂了。她竭尽全力控制自己,她拼尽了力量,不肯丧失理智,然而,听到了古奕霖的惨呼声,于是,在心中绷到最紧的那根弦就此断裂。
是有人在耳边呼唤吗?是疯狂之后的幻觉吗?她通通不知道,她只知道在听到那一声惨叫时,她就跳了起来,毫无理智地向前冲去,被黑暗的铁壁撞跌在地上,不知疲倦、不知痛苦地站起来,疯狂地摸索着,渴望有一个出路,疯狂地撞击着,渴望能逃出生天。
黑暗让她渐渐失去了思考的力量,长久的禁闭让她失去了分辨事实的能力,她只听得到她心爱的人,在悲惨中呼叫她的名字,她却无能为力,她只听得到她至爱之人,辗转惨呼,不知在受什么伤害,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她忘了一切,原则、道理、天下苍生、风灵国的利益,她全部忘记,只记得一个人的名字,她只知疯狂大叫,
卫景辰,卫景辰,你放我出去,我什么都答应你。
真正让自己所珍惜的一切被毁灭,真正让自己心爱的人受伤害时,谁还再顾得上什么大义、什么良心、什么原则。人心从来软弱,人类何曾经受得起考验,他的善良,也不过是高高在上时,事不关己的悲悯罢了。
不不不,她云凤弦重来便不想做圣人。天下苍生。太过虚无飘渺,国家民族,这话题太大、太迷茫。这一生,她只要她心爱的人安然无恙,她只要她至亲的人不受伤害,和卫景辰合作又怎么样?向魔鬼低头又怎么样,人人心中都住着魔鬼,凭什么她云凤弦就要例外。
她放弃了所有坚持,她只知道疯狂地嘶吼着、恳求着。一次次撞向铁门和四周冰冷的墙壁,不知道巳喊了多久,不知道已撞了多久,不知道心如火焚了多久。不知道身上伤痕共有几处,不知道那椎心的痛是因为身体还是心灵,也不知道,隔着一扇门,有一个愿意深深爱慕她的男子,为她心痛如绞,为她呼唤嘶喊。
卫靖临拍打了半日,拍得手心生疼,却还是无法呼醒铁门里已然疯狂的人。他忽看到铁门下方用于送饭送水的小口子,忙道:“把这个打开。”
管事太监扑通跪下来,叩首道:“公主饶命,皇上有旨,除送饭送水之外,绝不可把此门打开,否则不止奴才们的脑袋,并家中父母、九族亲人,一个也饶不了啊!”
卫靖临疾声怒斥:“你……”
只听得扑通连声。其它涌进来的太监们全都跪在地上,叩头连连,齐声道:“皇子饶命。”
管事太监汗如雨下,简直都要哭出声来了:“临皇子,宫中谁都知道你是慈悲心肠,可怜这个被关押的人。也求你大发善心,饶了奴才们一条狗命吧!”
卫靖临咬了咬牙,终于把到口的喝斥又忍了下去。皇宫从来是杀人如草不闻声之处,他们这些听命办事的奴才又有什么罪,要为此赔上性命。他一语不发,走到一旁的桌椅处。忽的伸手,抓起一把木椅子,然后,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拿着那木椅子,狠很砸在铁门上。
太监们,有惊呼的,有尖叫的,有脸色苍白要向后倒的,有站起身,扑过来,张开手脚想拦,却又被卫靖临恶狠狠一眼,瞪得呆住的。无数次撞击之后,椅子终于不堪重负,随着一声剧响,震散了开来,断裂处的木刺扎进卫靖临的手中,鲜血顺着那无比柔嫩的手心流下来,他却完全不知痛楚,他的手已经麻木得没有感觉了。
他信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回身想抓第二把椅子。
管事太监再也顾不得上下之别,半爬半跪地扑过来,张开手臂拦着:“临皇子,没用的,撞不动的,你要珍重身体啊!”他的声音与其说是哀求,不如说是哭泣。
在场有那胆小帕事的太监,巳经晕过去了。有的人还勉强跪着,却已经两眼泛白,口里喃喃地只会说:“是梦,是梦,我在做梦。”更多的人只是颤抖着尖叫、劝阻、痛哭。
卫靖临隔着重重的铁门,听着云凤弦在里面疯狂的撞击身,他半支着椅子站立,声音微弱而坚决:“帮我打开小门,我就不撞了。我自会去向父皇求情,不让他处罚你们。”
管事太监楞在那里,没敢说话。
卫靖临叹口气,站直身体,再次要抓起椅子。
管事太监一咬牙,罢罢罢,左右都是一个死,有人求情总比没人求情好。
“临皇子,奴才这就开门。”他跳起来。大步走到铁门前,抖抖索索自怀里掏出钥匙,把那小口子打开了。
卫靖临引发了一直积压在体内的内伤,几乎是踉踉跄跄地扑到铁门前,半蹲下身子。凑在那小小窗口处,焦急地大声呼唤:“凤弦,凤弦。”
铁门里太黑了,窗口又太小了,一时看不到云凤弦的身影,那铁门里的呼唤声,在一瞬间停止,变成死一般寂静,卫靖临大声叫着云凤弦的名字,却得不到一声响应。
卫靖临又惊又急又害怕,什么也顾不得,把自已的右手伸进去,茫然地摸索着:“云凤弦,云凤弦,你在哪里?”
小小铁门被打开时,声音低弱得不能引起疯狂的云凤弦半点注意,可是随后照进这黑暗世界的一线光芒,却让云凤弦所有疯狂的举动,为之一顿。那么小的一个口子。射来的光芒如此微弱,但再微弱的光芒,也足以把整个黑暗世界划破,也足以让一双已经习惯黑暗的眼,在这一瞬间因为这灿烂和辉煌而一时睁不开。
云凤弦一生也不会忘记。当她即将被这无穷无尽的黑暗所摧毁时,这乍然照亮整个世界的光明,以及这一片光明之后,那无限美好的声音。
“云凤弦,云凤弦……”
云凤弦全身都僵木在那里,怔怔望着那一线光明。她想说话,可是喉咙干哑,她想要动弹,却手脚麻木。听着那男子一声声焦急的唤她的名字,她却不敢应答,唯恐这只是一场幻梦,只要一点大一些的声音、一丝大一点的动作,梦境就会转瞬碎灭。
然后,一只手伸了进来,小小的入口,因为挤进了一只手,而让光线越发昏暗,让人看不太清楚,只知那只手正在略有惊慌地极力向四下摸索:“云凤弦,云凤弦,你在哪里?”
那样急切的声音,让云凤弦终于可以勉力发出一声响应:“我在这。”她的声音,出奇地干涩嘶哑,每说一个宇,都要顿上一顿,被封闭在黑暗的世界中,足足三天,她几乎已经不会说话了。
卫靖临紧张的声音终于放松了下来:“太好了,你没有事。”
云凤弦的身体已然在颤抖,她咬着牙,依旧极力与内心的疯狂和软弱作战,声音说不出的虚弱:“奕霖……”
“他也没事,你放心,你听到的惨叫,都是父皇为了打击你,让口技高手仿出来的。奕霖在我的府中,只是父皇为了分离你们夫妻,所以不让他出来罢了,他并没有受任何伤害。”
云凤弦全身一松,至此才觉,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全身上下所有的伤痛,在同一时间叫嚣了起来。她站立不住,整个身体靠到墙上,慢慢滑倒。
卫靖临有些担心地唤:“凤弦,你怎么样了?”
云凤弦只觉喉咙发哑,答不出话来,她想说“我没事”,却怕那人放心之后,留给她的依旧是一片黑暗一一那已让她恐惧入骨的黑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