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凤弦刚进拢玉镇的时候还十分欢喜,觉得真有玉石之灵,这里的百姓比别处似乎更豁达随意,更有灵性。原来,这一切都是权势撑起来的。
原来,有权有势,才能不怕炎烈的法律严厉,才不惧行差踏错,才敢这样大声笑、大声叫。原来,就连真情流露,欢喜而歌,悲伤而泣,若没有权势,也就没了这样的权利。
马车摇晃中,古奕霖掀开车窗看了下外面的天空,不知不觉中已经是黄昏时间,他想到此去生死未卜,云凤弦在卫靖临那儿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有关于惊鸿的事情,凝望着距离炎烈国首都的道路,古奕霖收回视力后轻叹一声,转头看向身边老神在在的云凤弦,低声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再向他逼问惊鸿之事吗?”
“逼?对他真的有用吗?你我都知道,小临这种人一旦打定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逼急了,他情愿一头撞死,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从我离开风灵,不,应该说从狩猎开始,他为了保护我,受了很多伤,我欠他的用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了……现在我把他当作自己的好友,他不愿意说,我便不想再多问什么。”
古奕霖闻言,脸上忧色未去,“我们真的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只靠他对你说的只字片语吗?”
“当然不行。”云凤弦笑了笑,无所谓的耸耸肩,视线望向被晚霞染红的天空,道:“我是这种只会坐着等老天帮我完成希望的人吗?”
“那么,从他那里得不到一点线索,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古奕霖只觉得一筹莫展。
“很简单,我相信,有关惊鸿的底细,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古奕霖急问。
云凤弦唇边掠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容,“炎烈王!”
古奕霖大惊,脱口问道:“怎么会?”他一怔之下,又若有所悟,“难道你认为,那人是炎烈国密养的刺客,炎烈王当日是专门派她来刺杀小叔的?”
“当然不是。那人气度高华,目无余子,这种刺客,不是可以养得出来的,也没有哪一位君王可以容忍这种手下。再说,如果他真是炎烈国王派来刺杀云昱风的,那卫靖临在狩猎场上救下我和云昱风,可就真是叛国了。那时的小临有什么理由,为了风灵国,背叛炎烈国,而且事后居然不受追究。而且,如果他的身分那么简单,卫靖临他也不必如此为难,更不会说此事关系到炎烈国安危,以及无数人的生死了。”
古奕霖越听越觉得迷茫不解,凝视着云凤弦那张胸有成竹的目光,疑惑地道:“那……”
“我相信,那惊鸿的身分必然关系到一个极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也肯定和炎烈国的安定有关,这个秘密如果揭穿了,甚至可能动摇炎烈国的国本,但是,这个秘密,炎烈国王肯定知道,就算没有卫靖临知道得那么清楚,至少也要清楚一点蛛丝马迹。”
古奕霖越听越觉得听头疼,连忙迭声道:“为什么?”
“既然他是明君,怎么可能对关于国家根本之事,完全不知情。卫靖临在风灵国狩猎场上所做的事情,看起来的确和叛国无异,奇怪的是炎烈国王居然不加追究,很可能就是因为,他比别人更了解其中的玄虚,了解那个惊鸿的底细。不过,卫靖临对我隐瞒这件事,也肯定有他的苦衷,我也不愿害他,总要给他一点时间去想明白,在此之前,还是不能和炎烈国王挑明。”
古奕霖似笑非笑,望着云凤弦,伸手在她额上一点。“这样九曲十八弯,不知拐了多少道的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云凤弦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微微一笑,道:“也无非是逼出来的,为了救紫辉,我自然是要用尽我所有的才智。”
古奕霖一笑,眼神忽的幽深起来,“若是有一日,我有难,你肯这样尽心竭力为我,我就算是……”
云凤弦忙大声打断他的话语,“好端端的,说这些莫须有的事做什么?”
古奕霖只是笑笑,被握住的手回转,紧紧握住了云凤弦,“你我这一番入炎烈,祸福莫测……”话音未落,见云凤弦露出担忧无奈之色,他忙又改口笑道:“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咱们只要记着不可屈了我风灵人的风骨,不可让炎烈国王小看风灵才是。”
这话说得这么轻淡随意,仿佛浑然不知,眼前有多少艰难、多少苦楚、多少坎坷、多少风雨。又或他根本一清二楚,但是,只要和云凤弦在一起,就全都无需介怀。
云凤弦心中一暖,另一只手覆在他们紧紧相握的手上,忽的扬头长笑。这样明朗轻快,自信坚定的笑声,令得车外一众军士,人人愕然。
燕将天则莫名地叹了口气,怎么真有人,做犯人都可以做得这么开心自在呢!
马车通自向前,奔往大炎烈国的都城。云凤弦想不到的是,她一直以来,费尽苦心想要追寻的惊鸿,就在不远处,一座庭园的高楼之上,冷眼望着车马如龙,烟尘遥遥而去。
苍鹰垂手侍立在她的身旁,看着车马远去,忍不住偷眼看看主子惊鸿那张七情不动的脸。
从来不会回避任何人、任何事的主上,在知道燕将天等人的行踪后,取消了在拢玉镇停留的计划,忽然决定要休息。她竟是不管不顾,不论得失,直接半买半抢地占了这处园林,安顿好风紫辉之后,就走上这座视野极佳,可以远眺四方的高楼,且斟且饮,再也没有下来过。
甚至苍鹰故意禀报,有一批极贵重的人参要从这附近运过,惊鸿也只是淡淡打发火雀去客串一回强盗。
她自独坐高楼闲饮酒,酒已冰凉,春风更冷,却都寒不过,那漠然无情的双眸。
眼看着大队人马远去的烟尘渐渐消散,惊鸿终于站了起来。一瞬间,苍鹰几乎以为,他想要飞身追过去,忍不住张张嘴,想要说什么。话还不及出口,惊鸿已经如一片飘飞的冰雪,姿势无比美妙地自高楼跃下,直落向院墙之外。
苍鹰急忙也纵身跃下,待落至院外后巷中时,才惊觉,自己跟随的主人,并不曾追向远方,只是冷眼冷心,冷然而立。在她身前,倒着一身血迹斑斑,喘息不止的火雀。
苍鹰忙上前去扶火雀,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火雀满头大汗,脸色青白,颤声说:“我们上当了,那批药材是假的,押运的是金赫国的人,那人太厉害,幸亏我跑得快……”他话犹未落,忽的闷哼一声,整个人被生生抛飞三丈,直撞到围墙上,半边院墙,刹时倒塌。
一片烟尘之中,火雀吐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院内四方哗然,各处都有衣袂掠风之声,几乎所有惊鸿留在院内的下属好手都在飞快奔来。
苍鹰脸色苍白,望向刚才倏然举袖一挥的惊鸿,骇然道:“主上,火雀虽办事不力……”
惊鸿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冷冷望着小巷尽头处,声音冷若万古不化的寒霜:“出来。”
“他并不是有意出卖你,他只是没有发现我跟着他。”清明爽朗的声音,伴着坚定有力的脚步同时响起。明明隔着一堵墙,声音却清晰得像在每个人耳边传来。
这所院落的后墙,邻着一个平常绝不会有行人的死胡同。封死小巷的墙壁,在这一声传出之后,忽然间整个迸裂,像是突然被一个绝大绝强的力量,狠力打击,无数砖石化为碎片,在强劲的力道下,往四方射去。
普通的砖石碎片,因为碎裂的锋利棱边,再加上强大的气劲,混在漫天灰尘中,难以发觉,忽然间,就具有了无比强悍恐怖的杀伤力。
院子各处正迅速聚拢的人,纷纷向四周退去。
苍鹰也不敢在一片烟尘,四野不清的情况下,应付这无孔不入的怪异暗器,只得飞快扑向火雀,把晕迷的他一把抱住,伏地一跃,已是退出老远。纵然他退得奇快,但因为距离太近,还是弄得灰头土脸,被灰尘呛得咳嗽不止。
只有惊鸿一动也没动,漫天灰尘、劲石碎砖,好像全被无形的力量所阻隔,不能靠近她身周一尺之内。无限烟尘之中,她身上的轻纱却依旧点尘不染。越是灰尘漫天,越是体现出她的出尘不染。
惊鸿只凝眸望着前方,漫天烟尘渐落,露出墙后的人。
那人慢慢收回刚才击出一拳的手,明朗地笑一笑。然后,几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看到了太阳,几乎每个人,都会冒出同一个想法。
这个男人有着英朗硬气的眉眼,满头乌黑的长发,也只是随便拿根布带一绑,任它被风吹得纷纷乱乱。虽然冬天已经过去,但初春的寒风,同样侵骨冻髓,他居然只是随便在身上裹两块兽皮,腰上随意系一把刀,就敢在法典森然的炎烈国到处走动。手脚完全暴露在外,更显得他手足硕长,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似平都充满着活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