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苍老的君王恨极落泪:“以前金沙国一直在炎烈国的威压下屈膝,可是风灵国以闪电之速强大起来,兵发卫境,我没办法,只好把我的儿子送到风灵国,以示忠心。风灵国的军队是退了,可是炎烈国的人得到消息,立刻派兵包围王宫。我只好把我剩下的另一个儿子送给炎烈国,难道我愿意这样忍辱负重,我愿意这样骨肉分离吗?”
他惨然大笑:“你进宫是不是很轻松?你偷偷溜进来,没有人发现,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王宫根本不需要太森严的守卫,没有人会来抢我的王位。金沙国的王位,是火炉,谁坐上去,谁就要被火烤。如果没有两个儿子,根本不可能成为金沙国君主,因为其他两国不允许;有了两个儿子,登位的要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骨肉分离。你知不知道金沙国的宗室皇亲最怕什么,他们最怕我死,我死了,就要有别的人接位,别的人受罪,别的人受折磨了……”他的笑声,惨烈而无奈。
云凤弦听得心中恻然,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你不该这样软弱。”
金沙国君主惨然一笑:“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领导金沙国全体百姓,苦战到底?金沙国百姓贫弱,府库之中没有余粮,兵器库里,都是生锈的刀剑,找不出可用的战马,战又有何用?你要我发动百姓,暗中狙杀两国之人吗?凡死一个炎烈国,风灵国的人,便要增我金沙国十倍赋税,杀我金沙国无数百姓,你要我让百姓隐忍,暗中准备一战,十年辛苦,十年复仇吗?可是其他两国,压榨得金沙国筋疲力尽,只能忍死偷生,没有一分余金,没有一丝余力啊……”也许是明知兵戈将起,再无余力阻拦,也许是被云凤弦所威逼,性命危在旦夕,金沙国君主索性放开一切,不再顾忌任何事,愤声把胸中惨痛,一一说出。听得人心头悲惨,又无奈。
一个国家,落到这种地步,令人叹息,一位君王,落到这种地步,令人哀痛。
云凤弦感到有点无可奈何。人力终可尽,末路实无奈。金沙国君主的确无路可走,在这种情况下,战则必亡,忍死偷生,却又苦痛不尽。可是,难道逆来顺受,忍耐至极,就一定是对的?
金沙国君主惨笑声声:“炎烈国的人逼我捉你,我不知道为什么?风灵国的人为了你这样大兴问罪之师,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听了炎烈国的话,风灵国要兴兵,金沙国只有灭亡,可是,不听炎烈国的话,炎烈国也会兴兵,金沙国还是要灭亡。左也是亡,右也是亡,哪里容得我后悔不后悔?周旋于虎狼之间的人,迟早会成为虎狼之食。我能如何?要说悔,终是不悔的,至少听从了炎烈国,金沙国晚一天面对灾难,金沙国的百姓可以多睡一晚好觉。”
云凤弦轻叹:“你认为,金沙国的百姓,如今过的是好日子,晚上睡的能是好觉吗?”
“至少他们不必担心成为铁蹄下的血肉泥浆。”金沙国君主有些麻木地说:“我能争取到的,仅此而已。”
云凤弦长长叹息,沉默了一会儿,才看向严恕宽:“风灵国有风灵国的立场,总是要先去考虑风灵国,再来看有无闲心,可以同情金沙国,但金沙国对风灵国实在并无丝毫威胁,金沙国君主本人也无一丝一毫不利风灵国之心,这件事,严大人能否就这样算了?”
仿佛想不到,云凤弦竟会出语为金沙国求情,金沙国君主神色微带愕然,怔怔看着云凤弦。
云凤弦心中叹息,不忍望他的眼神,只定神看着严恕宽。
严恕宽淡淡一笑:“他刚才所说,对风灵国多有怨愤之意,我既为风灵国的大臣,听闻此语,岂能容得。”
云凤弦摇摇头:“任何人身为金沙国君主,对二国都会有怨愤之意的。只是有人用嘴说,有人用心说而已。他能用嘴说出来,可见坦诚,总比那永远偷偷在心里说,暗中做小动作的人要好。再说,他有怨的,也不止风灵国,还有炎烈国,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为他迁怒于一国。”
严恕宽微微一哂:“你身为风灵国的人,为什么一定要为金沙国的人说话?”
云凤弦凝神看着他:“我也想问,你身为风灵国驻金沙国的大使,正三品官员,为什么会因金沙国君主捉拿一个打了你手下管事的人这种小事,而向一国之君问罪,甚至不惜以两国邦交为胁,狠心动起兵戈?”
严恕宽淡淡笑:“这一点,我以为阁下你,比我自己更清楚。”
云凤弦心中一震:“什么?”
严恕宽一笑:“你自己是什么人,不必我来提醒吧!”
云凤弦神色微变:“我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严恕宽一笑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有人知道。”
云凤弦眼神微动,还不及说什么,殿外又传来一阵哄乱,有齐整而迅捷的脚步奔跑声、寒刃破空声和兵刃相撞声。
“你们要干什么?”
“让开。”
惊惶而愤怒的喝问,与冷静简捷的喝斥几乎同时传来。
金沙国君主脸上变色,严恕宽淡淡一笑。
云凤弦一皱眉:“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殿门已被强力撞开。
万道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立在殿前的人,明盔亮甲,眉目英挺,朗声大笑。
“风灵国将领莫火离,闻恶徒扰乱金沙国王宫,特来助金沙国君主平之。”他一边说,一边大步入内。剑犹在鞘,弓未上弦,却自有一股英风,逼人而来。
金沙国君主神色一阵惨然。
莫火离是风灵国驻边名将,驻地明月关左连金沙国土地,右接炎烈国边境。一方面威压金沙国,一方面防御炎烈国人,为人精细,兵法精熟,实是难得的名将。这样的人物,竟早已暗伏甲兵,藏于金沙国境,可见风灵国只怕早有了吞金沙国之心,自己无论听不听炎烈国人的话,这一场劫难都是逃不掉的。
云凤弦往外一看,莫炎离身后是好几排精神抖擞、目光明亮、动作迅捷的军士,而王宫的士兵们,早已被缴了兵刃,退至一旁,可见做主的再也不是金沙国君主了。她耸耸肩,松开手,放了金沙国君主自由。
可是金沙国君主大受打击之下,失去云凤弦一只手的支撑,竟然差一点,直接滑落到地上了。
莫火离大步进殿,动作并不见有多快,可是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已到了云凤弦身边:“你就是胆敢胁持金沙国君主陛下的强徒?当真胆大包天。来人,把她拿下。”
云凤弦向天翻个白眼,暗中估摸着如果风浩然找准时机出手,自己能有几成逃出去的机会。
可谁知随着莫火离一声喝,一群兵蜂拥而入,冲向云凤弦。
混乱之中,莫火离声音压到只有云凤弦一人可以听得到,无比迅快地说:“末将奉摄政王之命,迎接公子。”
云凤弦只一怔,便已失去利用轻功逃脱的机会,被一群士兵围住了。她心念电转,放大嗓门道:“没关系,我想莫将军只是想和我好好谈一谈,风灵国的人在金沙国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的问题,大家都是风灵国人,不会有什么大事,我很放心。莫将军何必叫人来拿,我跟你去就是。”这一声叫完,云凤弦心里估算着风浩然听了这话,多少也心中有数,不会贸然出手来救自己了。
这时,所有的军士已经拥着云凤弦往外走。
云凤弦一方面听莫火离一句话已经安心了,一方面也是不得不跟着往外走,最后倒也记得对已经脸色苍白,不像活人的金沙国君主笑着说一声:“陛下,你不用太担心,我看莫将军纯是一片热心,来捉我这个冒犯王驾的人,不小心惊了陛下你的驾而已。”
也不知道金沙国君主有没有相信云凤弦的话,因为云凤弦自己已经被簇拥着,身不由己地往外去了。云凤弦几乎被上百名楚军围着一路出了金沙国王宫,严恕宽同样也在保护之下离开王宫。
金沙国王宫中的护卫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集结人马与风灵国的军队对抗,也未必敢于对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莫火离虽然是名武将,倒比严恕宽那个文臣还知礼,临行还对金沙国君主拱了拱手:“外臣失仪,陛下受惊。外臣这就将此人带回细审,口供容日后通报陛下。”他也不再看惊疑不定的金沙国君主,大声传令:“来啊!把这个人押回去。”他自己也早就移步到了云凤弦身边,看似贴身押送,不过就云凤弦的感觉更像贴身保护。
大家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往王宫外走,云凤弦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问:“莫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火离在军士们整齐的步伐、故意的大喊掩护声中,低且疾地道:“末将与严大人,都得到摄政王密令,营救云凤弦容公子,公子的画像,我们也已见过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