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薰衣看来,与其说她长得像大小姐,还不如说她长得像那个有几分神似大小姐的玉喜。玉喜?脑子里灵光一闪,此事远比她原以为的要复杂了许多。
桂姨娘此行的目的,无非是拉拢新人,却又意外的获得了老爷的赞许,捎带着叫锦夫人难堪了一把,心情自然大好,絮絮的说了会儿话,又力邀锦雪菱有空到馥郁轩坐坐,眼看着差不多了,也不多留,就要告辞离开。
锦雪菱这边却不好走开,到目前为止,锦夫人还未指定院子给她居住呢!
几人正各怀心事的沉默着,忽见门外身形一闪,却是静宜斋的金珠来了。
“回老爷夫人,老夫人着人摆了饭,请老爷夫人和二小姐一同用饭呢!”
金珠和银珠是亲姐妹,俩人一同入府,同在锦老夫人身边伺候,但因本人比较沉闷无趣,做事一板一眼,反倒不如妹妹能够讨得主子欢心,这一点,薰衣也是道听途说,但眼下看来,她倒是觉得这个金珠更让人舒服一些。
锦夫人先在晚辈面前跌了面子,又叫桂姨娘挤兑了一番,实在无力再去应对那个一贯看不上自个儿的奶奶,正要推脱,见锦老爷斜眼瞪过来,只得改口叫玉坠儿帮着整理衣裳,又到内室好生打扮了,才姗姗来迟。
此时的锦老爷,早已带着锦雪菱几人,走在了通往静宜斋的路上。
一路上,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倒也融洽非常。
为了证实心头的疑虑,薰衣这一回,也不像先前那样只顾着躲闪,开始留意起锦雪菱的一举一动来,不看则已,这一看之下,越发的心生疑惑,直觉得眼前的少女,就算不是玉喜,也定然与她关系非同一般,不论如何,待会儿一见锦老夫人,一切必然自有分晓。
她一心琢磨着这个,竟是浑然不觉,前方的岔路上人影一闪,一名满脸脂粉的老女人迎面走上前来。
“奴婢见过老爷,见过二小姐。”
“刘嬷嬷,”锦老爷下意识的避开半步:“你这是从哪里来?”
“回老爷,奴婢刚从老夫人院里出来。”
“可是老夫人向你问起二小姐的事情了?”
“正是。”要说二小姐顺利回府一事,她刘嬷嬷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一想到当初锦夫人许下的赏钱,她那张老脸就笑成了一朵菊花。
锦老爷点点头:“夫人还在后面,你去催催她。”
“是。”
刘嬷嬷应声抬头,目光扫过新入府的三人,二小姐和桃红,她自然是认识的,可另一个小丫头打扮的,精致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娇憨中带着未泯的稚气,如画的眼眸骨碌碌的转动着,闪现着与年纪完全不相符的机敏和狡黠,这一位,并不是先前定下的紫嫣姑娘,这其中,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情的变故?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老人了,比起那些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来,自是多了几个心眼儿。一见这情形,她就迅速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桃红自认是整件事情的操控者,这种临时换人的小事,自是不屑与一个小小的下人交代,索性含糊的一颔首,紧跟着锦雪菱往前走去。
可她越是这样,刘嬷嬷越是心怀不安,直到几人都走出十余步了,还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双眼一瞬不移的瞧着那小丫头。小丫头并不面生,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种念头像蚂蚁啃啮一样,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说巧不巧,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那小丫头却突然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虽然距离较远,但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却叫她看了个一清二楚,看起来,她还没有老到疑神疑鬼的地步,那小丫头确实是个熟人。
大约是有了心事的缘故,刘嬷嬷的迅速明显慢了下来,还没等她捱到富贵堂的院门口,就见锦夫人在玉坠儿的搀扶下,恹恹的迎面走来。
“奴婢见过夫人。”
锦夫人一看是她,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恨意嗖的一下窜了上来:“玉坠儿,你把我那条绣牡丹的绢帕拿来。”
玉坠儿前脚一走,她的脸色随即就暗了下来:“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刘嬷嬷躬身俯首,还以为她特意遣走了贴身丫头,是要兑现当初的诺言,断没料到,却只得来了这么一句,不由惶惑。
“回夫人,奴婢是按照你的要求……”
“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说什么只要找到合适的人选代替,卉儿就不必再入皇宫受苦,可如今……”口中说着,她只觉得心头郁集多日的东西洪水一般奔涌出来,忙拿绢帕擦拭。
刘嬷嬷被她说得一窒,这主意是她出的不假,可替身却是锦夫人亲自挑选的,如果没有记错,她还成竹在胸的说过,反正都是锦家的血脉,加上金银开路,嫡女庶女谁又当真去查,好歹也比随便找个不相干的人来强上百倍。可如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给弄来了,她却埋怨起旁人来!
心头虽是不满,但人家是主子,忤逆的话,她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的,只得强把一肚子的委屈都往肚子里咽。
“……我那苦命的卉儿啊!”锦夫人越说越伤心,眼泪想断了线的珠子般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贵为堂堂锦府当家夫人,竟当着一个下人的面,哭得像个市井老妇,这多少有点叫人受不了,特别是刘嬷嬷,她何曾见过这样的锦叶氏,免不了生出几分怜悯来,可劝慰的话,却像被封在口中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来。
锦夫人哭了不大会儿,恍然发现周遭寂静一片,这才知自个儿又失态了,渐渐收住哭声,抹去眼泪。
“今日之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才一恢复,她就立刻开口警告。
刘嬷嬷依旧一幅恭敬如初的姿态:“奴婢只知今日二小姐回府,锦家终于骨肉团聚,可喜可贺,并不知有何不可对外人说起之事。”
听她开口闭口都提那个孽种,锦夫人顿时恼了:“不过是个没名分的贱人生的孽种,说出去丢死个人了,有什么可喜可贺的!”
刘嬷嬷不敢反驳,心道,这女人只怕是气昏了头了,人家是贱人生的孽种,上不得台面,难道她那个跟人私奔的嫡女就让她面上有光了?
“夫人,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事到如今,什么赏钱不赏钱的,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待会儿到了锦老夫人那里,锦夫人若是再有什么差池,只怕牵扯出什么来,连自个儿都要跟着倒霉了。
锦夫人瞪她一眼:“你何时变得如此饶舌了?”
刘嬷嬷垂首道:“依奴婢看来,这二小姐既已入府,一切都成定局,夫人与其厌恶着,倒不如接受这个事实,好生待她几日,也好叫她知恩图报,日后……”
“够了!”锦夫人痛失爱女,哪里听得进这些个厉害关系:“怎么连你,也不懂我的心思了吗?”是啊,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一心维护主子利益的陪嫁嬷嬷,跟她不再是一条心了呢?
“夫人——”刘嬷嬷突然抬起头来,两眼直直的看着她:“你就听奴婢一回,成吗?”
“听你的,我就是听你的,才会弄了这么个碍眼的冤家回来,卉儿才会……”
刘嬷嬷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叶家大小姐吗?那个凡事必争,用不肯认输的女子,如今竟然糊涂到如此地步。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压抑着想要打人的冲动,冷冷的说出事实:“夫人,大小姐已经做出了她自己的选择,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你醒醒吧!奴婢听说,朝廷下派的花鸟使,已经抵达寻州,不日就会下到本县,你如此行事,是想要整个锦府都毁在你手里吗?”
锦夫人从没见过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的刘嬷嬷,一时之间,气急攻心,想也不想就一个耳刮子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过后,刘嬷嬷脸上,立刻现出一个通红的五指印。
谁也没有料到,她出手会这么重,刹那间,俩人都愣住了。
锦夫人印象中的这位嬷嬷,打小就在叶家伺候,是个知进退、识礼仪、关键时刻,还能替主子出出主意的心腹之选,可她方才的一席话,却如同当头一棒,毫不留情的道出了事实的真相,卉儿离开了,可宫廷采选的花名册却早已呈递上去,等到花鸟使目测之日,若是拿不出应选的人来,岂不是要整个把整个锦府都架到火上去烤!
刘嬷嬷说得对,那孽种来得正是时候,本就是要让她替卉儿入宫的,至少在这一点上,还得按原计划行事。
可她不想认错,她也不可能低声下气的在一个下人面前露怯,在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之后,锦夫人迅速的收拾起心头的慌乱,错身走了过去。
“夫人,”刘嬷嬷则立在原地没动:“请谨记,你不仅是大小姐的母亲,也是整个锦府的当家主母!”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为这个主子操心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