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响起一个脚步声,刚走近,被一个声音低低地叫住了,“白先生开会去了,房间有另外一个人,这些文件先放在我这儿。”那个人也压低了声音说:“先生的日程都安排好了,你留心一下。”
婉颐一惊,心里回想着这句话,“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不就是我吗?”她长期跟着自己的父亲和一些涉密的事情打交道,自然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她苦笑了一下,不禁有些嘲笑自己:以淳焕大哥今时今日所处的地位和身份,是你一句话就能拉得走的么?
床边放着一些衣物,想着是淳焕大哥给自己准备的,便下床穿好,打开门走了出去。外面的走廊很静,连着几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的门虚掩着,婉颐迟疑着走了过去。正要推门,便听到里面有人在对话:“那位小姐是白先生的女朋友,听说家里是金融世家,出生娇贵。”
“苏家老爷威名赫赫,广东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不过听说刚过世不久,今天好象谁说苏家大夫人前几天也过世了。”
“唉,我也听说苏家没有长子,除了白先生的女朋友,其他都是老的老少的少,这一大家子的人,往后都不知道要靠谁了,她也真够可怜的!”
这句话象刺一样钻进了婉颐的心里,一种自责的情绪如潮水般向站在门外的婉颐涌来:苏婉颐呀苏婉颐,瞧瞧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苏家你不要了么?弟妹姨娘你都舍弃了么?父亲的愿望你不顾了么?她的脸色越变越苍白。一个声音如炸雷般在心中响起:“你是苏家大小姐,你不能这样!”
她豫然转身往楼下走去。
屋里说话的两个人同时静了下来,互相看了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曾嫂在院子里忙着摘菜,昨天刚下过雨,菜叶上的泥沙很重,她从水井里打上水,注进身边的大木盆里,再把菜倒进盆子里用水浸住。
刚一抬眼,这就看见婉颐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曾嫂连忙问:“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婉颐苦笑着说:“大嫂,这里的人都那么忙,我不能留下来耽误他们的工作,再说我呆在这里恐怕会不方便。”
“这……”曾嫂知道她说的在理,一时想不到怎样才能留住她,见她走路不方便的样子,迟疑地指了指,“您的脚……”
“没事,一点皮外小伤。”婉颐强忍着痛往前走了两步,“您看,走走就适应了。”
曾嫂为她打开院子的门,往马路左右两旁看了看,叮嘱道:“小姐,路上可要小心啊!”
“我会的,您放心!”婉颐笑了笑。曾婶歉意地回以微笑,关上了院门。
婉颐缓缓地往前走,面前矗立着一幢幢使馆大楼,显然是沙面租界。这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她不由得暗暗着急,逞强逞到现在,脚却不争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脚上的鞋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鞋子刚才就放在床边,她看也没看就匆匆穿上。这是一双布鞋,丝缎为底,云锦作面,十分轻软,并不是自己昨天跑出门时穿的那双,再打量自己穿的这一身衣裳,质地是上好的锦缎,衣服边缘细细地滚着苏绣花边,十分精致。
她停下了脚步,这一身不象是淳焕大哥为她准备,他那里的女性工作人员衣着断没有这般奢华。刚才好象听英子说昨晚有人把她送到了这里,可是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正要迈脚,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她慌忙不迭地否认了这个可怕的想法,“不可能不可能!”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兴许是哪个路人救了我,刚巧那个人又认识淳焕大哥所以把我送了过来。”她相信了这个说法,闭上了眼睛长吁了一口气。
忽然,耳边听到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小姐,要黄包车吗?”。她睁开眼睛一看,一辆黄包车停在面前,车夫穿着短襟,头戴一顶帽沿压得很低的毡帽。婉颐正在担心自己的脚,这回可算是天遂人愿,她想也没想就坐了上去,“麻烦,去六横路苏府。”
走了一阵,婉颐看了看车夫,这个人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她试探地叫了一声:“武阳,是你吗?”车夫脚步放缓,慢慢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婉颐小姐,是我。”
婉颐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赶忙说:“快放我下来,你是我们苏家的救命恩人,怎么能让你拉着我。”
“小姐,救命恩人可不敢当,路上不安全,还是让我把你早点送回家。”武阳说着又拉了起来。
婉颐在黄包车上有些坐立不安,武阳在这儿出现,意味着七少爷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她小心地问:“武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是碰巧的吗?”
武阳头也不回地答道:“算是吧!”
算是?这算什么回答!婉颐不由得抓紧了座位的扶手,不过她还真不太敢问武阳是不是七少爷让他在这儿等着。
武阳似乎知道一点她的心思,解释说:“七少爷见这段时间出了太多的事,特地吩咐我乔装打探消息,这一带是租界,各路人马龙蛇混杂,我时常都会在这里。今天刚巧碰到小姐,见到小姐脚上有伤,才过来打算送您一段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您认了出来。”婉颐听完略有些放心。
武阳毕竟有功夫,只消二十分钟时间就把她送到了目的地。下了车,武阳也不听她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婉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苏家受难,一路尽是七少爷和他的属下对自己的照顾,自己已经越来越不能坦然接受。七少爷对她的情意,时时刻刻都能让她真切地感受,但人只有一颗心,总不能硬生生扯成两半。既不能左右为难,只能舍弃一面,可是如何才能舍弃这一面,她却不知。越想越是茫然,只好回头往大门里走,忽见院子里齐刷刷地站满了人。
苏府上下的人得知她回来,不用人招呼,都自觉地走到院子里迎接。婉颐站在原地,凄然一笑,“大家这是怎么了?”
“婉颐,”二姨娘走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可回来了。”
婉颐低头沉默了好一阵,她缓缓抬起头,满含愧疚地说:“对不起。”说完慢慢往屋内走去,大家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婉颐径直来到父母的灵前,上了一柱香,她看了一眼双亲的遗像,缓缓转身,直面周围众多期盼的眼神,声音凄婉地说:“这几天,家里的事一桩接一桩,一件接一件,我没能做好,连母亲也没留住,让大家失望了。”
“姐!”几个弟弟妹妹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婉颐忍不住掉下几滴眼泪,随即用力擦干,她咬了咬牙,绝然道:“父亲告诉我,苏家就好象是棵榕树,只要根在,那怕雷劈火烧也能长出须,发出芽。我苏婉颐发誓,不再害怕,不再逃避退缩,让苏家的根生生不息。”说完这句话,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前明亮起来,不再是一抹黑,父亲着拉着母亲的手从一个暗角里走了出来,他们微笑着看了一眼婉颐,慢慢消失在屋外眩目的白光中。
不知什么时候,两只红色的蜻蜓飞了进来,不停地在屋内盘旋,振翅的声音喇喇作响。
众人散了,婉颐让二姨娘和宗管家留在了客厅。她昏迷了两天,出走了一天,一共过去了三天,留给她解决苏氏航运股份收购问题的时间只剩下两天。
婉颐对管家说:“宗管家,麻烦您和两位股东联系一下,苏府治丧,能否容我们宽限几日。”
宗管家摇了摇头道:“昨日李府的管家刚来过府上,说是一刻也不能缓。”
“什么?”婉颐硬生生吞下一口气道:“如此说来非要我亲自去一趟不可?”
二姨娘连忙摇头,“婉颐,你还是未出阁的闺女,按老例是不能抛头露面的,虽然在咱们苏家你是当仁不让,但其他家族未必就肯认啊。”
“咱们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婉颐有些急了。
二姨娘想了想,犹豫了一下便说:“婉颐,你能不能这样……”
“哪样?二姨娘,您有什么办法?”婉颐见她欲言又止,不禁追问。
“我看去找七少爷商量一下,他一定会帮我们。”二姨娘的语气十分肯定,“七少爷一直对苏府关照有加,昨晚唐府的人把你救了,今天又把你送了回来,七少爷对我们真是恩深情重啊!”
“啊!”婉颐惊得跌坐在椅子上,原来人人都知道是七少爷救了自己,就是自己还蒙在鼓里。这一路的自我安慰真是滑稽,更让人难堪的是,自己毫无疑问是七少爷送到淳焕大哥身边的!很明显,舍弃的权力已经不属于她,七少爷已经替她作了决断。
她苦笑了一下,对宗管家说:“给我备车,我这就去见二位股东,没人会帮我们了!只要三家不联合在一起,我们就还有希望!”
二姨太听了婉颐的话还没转过弯来,“这是怎么了?”
“叫上小粽,让他陪我。”婉颐接着又吩咐了一句。看着宗管家出了门,婉颐神情黯然地对二姨太说:“二娘,母亲的葬礼要辛苦您了。”
(话说因为字数的原因一直不能修改本章,加番外的的话可能会打乱进程,故而加了一段与作品极为相关的话,但这段话一定不会增加读者额外订阅负担,所以请放心.作者纯粹是想对本章的小细节作一个修改而已,女主人公回到苏府后的言行,对故事的发展起了一些关键作用,所以再加以完善,使故事发展更加流畅,敬请谅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