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点钟的太阳已经有些热量,烈烈地晒在白淳焕身上,他伏在案台上睡着了,丝毫没有感觉到阳光的灼热。随身护卫轻轻推开了门,手里端了一份早餐。他一看白淳焕伏在案台上睡得正香,又悄悄地退了出来。他端着早餐,静静地候在门外。
交通员小刘抱着一推材料走了过来,一看护卫这样站着,停下脚步轻声问:“白先生又熬了一个通霄?”护卫心疼地说:“可不是,天亮才趴了一会儿。”“唉,这段时间忙着支援上海工人大罢工的事,省港罢工运动正开展得如火如荼……”
正说着,屋里响起了白淳焕的声音,“小刘吗?进来吧!”小刘忙捂住嘴,后悔打扰了白淳焕的小憩。没奈何,他接过护卫手中的早餐走了进去。
小刘先把早餐放在白淳焕的面前,白淳焕看了看他,半开玩笑地问:“怎么?要吃了早餐才准开始工作?”
小刘一脸严肃地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对您呀,不得不强硬一点。”
“哈哈哈,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行了,就听你的,我先去洗把脸。”说着他搓了搓脸,刚才短暂的小憩,已经让他恢复了精神。
“对了,这儿有您从上海来的一封信。”小刘把信递给他。白淳焕看了看信封,笑着摇了摇头:“是秋棠这个鬼丫头,都大半年了,她终于知道给家里来一封信了。他把信搁在桌上,转头对小刘说:“她的信也急不了这一会儿,洗脸去喽!”
走出院子,护卫已经从水井里打好了一桶水。他接过递上来的毛巾浸在水里,井水清凉,他忍不住掬起水往脸上泼了起来,听着耳畔一阵哗啦啦的水响,他畅快地发出了一声惬意的“啊”声。象这般的孩子气,护卫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得笑出了声。
拧干毛巾擦干脸,白淳焕把毛巾交给护卫。回到屋里拿起桌面上的信自言自语道:“这个参与筹备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的重要人物,我倒要看看她都写了什么。”说着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开始阅读。
哥哥台鉴:
妹妹在上海一切安好,勿念!
我们在上海特别市党部的筹备工作一切顺利,机关准备设立在贝勒路。哥哥近来可好,万望保重身体。听闻婉颐父亲去世,请哥哥转达哀思,代为安慰。去信还想告诉哥哥一件事,我已于上个月为薛谦生下了一个男孩,母子平安。这件事是瞒着他的,在婉颐的安排下,我生孩子的事,同事们也不知道。这个孩子也是白家的血脉,妹妹相信,哥哥知道这个消息也会替我高兴。问爷爷安。
此致!
秋棠
民国十六年八月于上海
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我说怎么这么久没消息,一有消息就惊天动地。好嘛,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不是一般的熟饭,简直是煲成了一锅粥!”他放下手中的信,揉了揉的前额,“这个秋棠,革命革命先革自己家里人的命。还有这个婉颐,居然也做起了帮凶。”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由小到大,最后变得十分开怀,“我们白家有后人了!不声不响,这个小家伙给我升了级,我现在是舅老爷了!哈哈哈……”也许是这个新生命给他带来了力量,他顺手从桌上的早餐盘里拿起一个馒头开心地嚼了起来。
他把信折好揣在口袋里,手拿一个馒头打算开始一天的工作,忽然,远处传来几声枪声。白淳焕放下手中的馒头仔细辨别,似乎来自中央党部方向,他猛地打开门冲进了资料室。枪声密集地响了一会又停下了,他对迎上来的机要员说:“快,问问怎么回事!”机要员拿起电话摇了起来,白淳焕点燃一支烟,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半个小时后,电话接通了,机要员听着听着,神情越来越凝重。最后,她放下电话,走到白淳焕身边低声说:“白先生,廖公刚才在中央党部大门外的台阶上被刺杀身亡。”
“什么?”白淳焕手中的烟掉在地上,地板上弹起火花,瞬间熄灭了。
夜晚,一辆军用小汽车停在广州市内一个临时看守所外,车上下来一名军人,他对守卫出示了一张通行证,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小车开了进去,车灯照亮的地方,处处是高墙铁网。
走在阴森的过道里,白淳焕脑子里飞快地回想着军校政治部周主任的话:刺客手中拿的都是大口径手枪,廖公身上所中四弹,其中的三弹是从大口径手枪射出,要害处的伤口乃是小口径手枪所致。大部分刺客逃逸,现场射杀一名,抓到了一个活口。国民政府已经组成了三人调查委员会,你要加紧对刺客的提审,尽量收集第一手资料,找出可靠线索。
进入一个守卫森严的监仓,白淳焕对迎上来的警局胡局长出示了廖案检查委员会出具的提审文件。胡局长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文件,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开了,只留下白淳焕和身上锁着铁链的刺客。监仓里灯光很暗,几缕光线从顶部竖着铁栏杆的小通风口里透了进来,刺客紧闭着双眼。
一柱香的功夫,白淳焕从监仓里走了出来,候在门外的两名护卫跟了上去。看到立在过道上的胡局长,白淳焕冷冷地对他说:“这名刺客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相信胡局长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希望你尽全力确保他的安全。”言毕,径直走向汽车,一名护卫替他打开车门,小车消失在黑夜里。
一上车,白淳焕对司机说:“回卫戍司令部,我要马上向调查委员会汇报提审情况。”小车立即转上了前往司令部的马路。
初秋的夜晚,空气依然很闷,马路上人影稀少,不时有警车发出凄厉的鸣响。司机忍不住对身边的护卫说:“看这架式,今天晚上要抓人了吧。”护卫警惕地望着前方,“现在局势紧张,有行动也不奇怪,不过即使是有行动我们应该也会提前知道。”他回头看了看坐在后排的白淳焕,他正闭着眼睛象是在考虑什么棘手的问题。另一名护卫坐在他身边观察着侧方的情况。
“现在是晚上九点钟,前面就是卫戍司令部大门,我们加快点速度。”他嘱咐司机。司机一听,脚下踩紧了油门,小车飞驰而去。
一束车灯射到司令部的大门上,暗夜里响起了门卫的声音。
“口令!”
“珠江!”护卫答道。
按照往常,对完口令后,门卫会打开大门的横栏让车直接通过,但现在横栏没有一点启动的样子。反倒是听见门卫一声大喝:“停车!”司机有些纳闷:这明明是司令部的汽车,怎么还让停下?护卫也没有反应过来,汽车依然向大门驶去。
只听见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白淳焕猛地睁开闭上的眼睛,“小心!”,他的话音刚落,一串机枪火舌响起,他连忙伏在座椅靠背下。子弹打碎窗前挡风玻璃,残渣四处飞溅。司机身中数弹,勉强把把车调头开进一个小巷里,随即在驾驶座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坐在前后排的两个护卫也中枪倒下。
一群守卫正要冲上去,身后突然有人朝天放了两枪,接着一个声音怒斥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没看见这是司令部的车吗?”
守卫转身一看,来人是卫戍警备团第一营的陈营长。这些守卫都是黄埔新兵,个个都认识这位曾是黄埔军校新兵连连长的陈营长。一名班长立刻上前答道:“报告长官,现在是霄禁时间,他们的口令不对,上峰有令,口令不对一律格杀勿论!”
白淳焕听到枪声停下,慢慢推门下车,他听出了自已好友的声音,立即大声喊:“陈营长,我是白淳焕,奉命提审廖案刺客,我是来向专案调查组汇报情况。”
听到这个声音,大家都有些熟悉,“原来是白教官。”刚才开枪的人中大部分曾是白淳焕的学生,看到差点误伤了自己的老师,一个两个吓得脸色惨白。
陈营长连忙上前扶住他,白淳焕黄呢的军服上沾满了血迹。“白代表,快进去吧。”直觉告诉陈营长,此地不宜久留。白淳焕看了看面前自己的几个学生,痛心地说:“你们杀了我的司机和警卫,他们都是你们的同袍,这样滥杀无辜,何以对得起革命军人这个称谓!平常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那名班长低着头,心有愧疚地回答:“对不起,白教官,您大概不知道,今天的霄禁提前了两个小时,口令已经变了,刚才您的口令不对,所以我们才会开枪。”
白淳焕闻言,肃然地看了陈营长一眼,心想:老陈,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恐怕又成了一个冤魂。
陈营长沉重地看着大难不死的白淳焕,捏了捏他的胳膊说:“走吧,调查组的委员们还在等着听你的汇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