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颐拿起信,一封一封地整理好,时光仿佛重新在眼前流淌。明哲、明昊在书柜前流览,两人也沉浸在对父亲思念之中。
正翻看着,忽然见到父亲熟悉的笔迹。在母亲写给父亲的书信中,夹杂着一封父亲写给母亲的家书。信封上没有邮戳邮票,显然是写好了没有发出,再看落款的时间:民国十年十二月。这个时间正是自己和父亲刚到英国伦敦的时候。她轻轻展开信,默默念到:“灵兰爱览,见字如面,吾与婉颐平安抵英,切勿牵念……”
那一年,伦敦大雪。夜晚,雪下得正紧,一辆小汽车停在驻英大驶馆门外,一个人从车上跳下来急匆匆地进了使馆。苏启盛在使馆里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刚来伦敦没两天,婉颐居然从摄政街的寓所里走出来失踪了。苏启盛一见来人,立刻迎上来焦急地问:“怎么样,有消息了吗?”来人还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花,声音急促地说:“伦敦警方已经全面出动,哥老会也调了几拨人马去寻找,相信很快就有音讯。”
苏启盛来回走了两步,“不行,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婉颐已经失踪了整整一天。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天这么晚了,我得亲自去找。”
来人拦住他说:“小姐通晓语言,我们也调动了各方力量寻找,您这样出去怕有危险,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苏启盛听完他的话,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来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匆匆离去。
今天早晨,婉颐起床见窗外白茫茫的一遍,扑到窗台上往外看,伦敦下起了漫天大雪。她是南方的女孩,从未见过下雪,兴奋之余,便跟保姆说想出去玩雪。苏启盛不在家,从当地聘请的嬷嬷让她穿上了厚厚的外套,戴上了帽子、耳套、围巾,只露出了眼睛,全副武装地出了门。嬷嬷告诉她外面冷,让她玩一会儿就回来,她嘴上应着,心已经飞到了雪地里。
雪花呈六角星形状旋转着从天空飘下,落在树枝上,街道中,小河里。婉颐不知不觉地跟着它走出院子,越过篱笆,穿过街道,走上小桥。她来到一个公园,这里一片银妆素裹,几只黑色的乌鸦在树上觅食。她站在雪地里,听着泰晤士河上传来的钟声,看着红色的有轨电车从眼前滑过,欣享着周围天赖的声音。忽然,不远处有一排脚印牵住了她的目光,一只只精巧可爱的脚印绕过了一个小雪坡,“是松鼠!”她高兴得跳了起来,顺着脚印往前走去……
伦敦冬季天黑得早,下午四点就已经黑透了。婉颐虽然迷了路,却还兴致勃勃地走在昏暗的大街上。她刚来英国,不记得自己的住址,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大概位置,应该离寓所不远。她沿着泰晤士河走着,期望能看到熟悉的街道。雪越下越大,雪花漫天飞舞,她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走了一天,幸好出门的时候口袋里揣了两块巧克力,饿的时候吃一块,冷的时候就近找一家教堂进去坐坐,一天倒也过得自在惬意。
街边的咖啡馆飘来了食物的香味,肚子好象“咕”的叫了一声,她摸了摸口袋,身上没有一个便士。转念一想,耳朵上还有一对金耳环,她有了主意。
她走到一间名叫“靴子”的咖啡馆门前,推开了古老沉重的橡树门,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咖啡馆的地面铺着精磨木地板,墙上镶着胡桃色的壁板,周围摆放着古色古香的橡木餐台,餐台上烛光闪烁。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没有喧哗热闹,只有窃窃私语和轻轻的杯盘相碰的声音。
里面真暖和!她抖了抖身上的雪走进去,捡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了下来。解开大衣,脱下帽子围巾放在身边。远处一个男孩模样的侍应生端了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她端起杯子刚想喝,忽然觉得周围的人有些不对劲,窃窃私语和轻轻的杯盘相碰声霎那间消失了,谈天说地的人都在用一种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她。原来她大衣里面穿的是黄色的中式唐装,这么一个精致的东方女孩突然出现在咖啡馆里,不可避免地引来了众多的目光。
婉颐坦然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这里咖啡的口味比在广东喝的要重很多,想是到了国内就顾及国人的口味拌上了糖和奶。她咧了咧嘴,心想:总还是不习惯这股焦苦的贵族味!咖啡越喝越饿,她摸了摸空空的肚子,招手叫来男孩,“我想叫些点心,但是我没有带现金,用这个可以吗?”她取下了耳垂上的金耳环放在桌面上。
男孩瞪大了眼睛,难以至信地望着这个东方女孩,他正想说什么,身后一位中年英国人招唤他。男孩走到他身边听他说了几句话,转身走进咖啡馆的里间。一会儿,男孩出来了,身边多了一位年约四十岁的华人男士。那位华人径直走到婉颐身边。
婉颐抬头,只见来人身材高大,留着络腮胡子,身着白色衬衣,西裤挺刮,外套藏蓝色英式马甲,戴着一个白色煲呔领结,一副典型的英国绅士打扮。他指着婉颐对面的椅子彬彬有礼地问:“小姐,我叫华世宣,是这儿的老板,不介意我坐下吧?”标准的汉语里带着些吴侬口音。
婉颐对这个叫华世宣的老板第一印象不错,她微微欠身谦让,“原来是老板先生,当然不介意,我叫苏婉颐,您请坐。”
华世宣施施然坐下,眼睛盯着桌上的耳环,“苏小姐,在伦敦,黄金可不是流通货币,你要用英镑,人人要是都象你一样,这钱币政策就乱了。”他做这里的老板已经有些年头,咖啡馆里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时道不好的时候甚至有人闯进来吃霸王餐,但从未见过一个客人要求拿金饰付账。
桌上那对金耳环在烛光下闪烁,婉颐调皮地耸耸肩,“您是这儿的老板,我正好跟您商量一下,我现在没有英镑只有黄金。黄金是硬通货,现在英国防止黄金外流,央行都要收作储备,我可以不可以拿它换您的英镑?”
华世宣的脸沉了下来,“黄金的确是硬通货,但是在英国,法律禁止非法交易黄金,苏小姐,你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哈!”婉颐被他一脸严肃逗笑了,“您说笑吧,一顿饭而已,要付出什么代价?要这么紧张,那就当是在原始社会以物易物好了,换句话说,我现在是用我的鸡蛋换你的馒头。”
“哦?”华世宣忍俊不禁,如果不是公众场合,他会大笑出声。“好吧好吧,看来遇到个小行家,”他被这个女孩惹笑了,语调也开始变得轻松起来,“不错,小小年纪还知道这些,应该有些家学渊源吧?”这个女孩出口不凡,不得不令他刮目相看。
婉颐谦谨地回答:“粗看了一些书,也听家父亲随口提起过。”
一位侍应手里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他把盘子里的点心放在桌面上,礼貌地说了声:“请用。”婉颐吃惊地对他说:“我好象还没有点餐。”侍应友好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华世宣把双手自然地搭在马甲的口袋上,他越来越有兴趣听这个女孩说话。女孩发际上的雪化了,有些湿漉漉的,象一朵沾了露的黄玫瑰。
婉颐一笑莞尔,又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早上顾着赏雪,出门忘了留心,现在迷路了,”她见华世宣似笑而非,又忙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想我应该离家不远,所以不好意思麻烦警察。”
华世宣点点头,“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孩,自己找路回家需要很大的勇气,饿了吧?快吃点东西,这对耳环制作这么精巧,一定是出自国内哪位名家之手,苏小姐还是自己保留吧。”
婉颐之前已对这位老板有了好感,现在更是满心感激,“那……谢谢老板先生,我就不客气了。”言毕,她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婉颐边吃边和华世宣攀谈,她发现这位“老板先生”非常健谈,而且知识渊博,一点也不象是个咖啡馆的老板。正说着,刚才那位中年英国人在柜台里接了一个电话,随后走到华世宣跟前低语,华世宣脸色稍微有些变化,继而笑着说:“苏小姐,你是住在摄政街吗?”
婉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住的地方好象是叫这个名字!您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没见过下雪的南方女孩才会看下雪看得那么兴奋;敢拿金耳环付账的人,她多少也得遗传一点她老子的气魄。”华世宣掏出口袋里的怀表看了看,“时候已经不早,不怪得你父亲急得快把伦敦的地皮翻起来了!”
“父亲!”婉颐这才突然省起,自己只顾着玩得高兴,把他给忘了,“呀!那可怎么办?”
华世宣对站在一旁的英国人说:“托尼,你把这位小姐安全送到摄政街一百三十二号,送达即可,无需多言。”这位叫托尼的英国人躬身退后,走出咖啡馆。
临出门时,华世宣特别嘱咐了一句,“在你父亲面前不必提起我,中国人礼节繁琐,我可不希望因为捡了个便宜把他女儿送回家,他就来登门拜谢。”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婉颐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婉颐见他如此了解自己的情况,犹豫地问了一句:“老板先生,您认识我父亲?”华世宣仿佛没有听到这个问题,转身和刚进门的客人打招呼去了。
婉颐重新出现在苏启盛面前,他紧紧把女儿搂在怀里,弄得婉颐有些莫明其妙,“爸,您真以为我丢了吗?我都十六了,临来之前淳焕大哥还教了我很多在国外迷路时求助的办法,您总不致于以为自已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吧!”
苏启盛一脸严肃地说:“女儿,你还不知道外面的凶险,你要牢牢记得出国前我们的约定,明白了吗?”
见父亲说得郑重,婉颐忙象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