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秋棠所在的国民革命政府妇女部里,惠州、陈炯明这个两个字眼频频出现在各种报告和人们的议论中,她的工作量也陡增,一会儿要跟着部长出去慰问,一会儿要起草大量的宣传稿件。秋棠发现自己已经有好几天工作起来无精打彩,不是觉得困就是觉得身子疲乏。今早起得迟,来不及吃早餐,她找隔壁财政部的钟倩要了一些零食准备凑合着填一下肚子。刚刚上面又交待了一项任务——起草一份重要文件,为此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她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放在旁边,顺手拿起一块松饼塞在嘴里,全神贯注地在打字机上摁着。刚嚼了两下,就觉得松饼的口味好象比往常浓重,突然一阵反胃,差点就呕了出来。她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的原因,赶紧喝了一口浓茶,强忍下了恶心,目光仍然紧盯着打字机上的稿件。
隔壁办公桌的张姐和小邓一边整理档案一边在说悄悄话。小邓结婚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生小孩,她经常会找张姐说一些闺房里的事。平常她们说什么秋棠一句都听不见,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拉地蹦到她耳边。
“张姐,我这几天老是没力,胃口也不好。”
“是嘛!上次给你介绍那个方子还管用吗?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可能吧!不是说有了就会害喜想吐吗?可我现在还不觉得。”
“还没到时候!都说酸儿辣女,你想吃酸还是想吃辣?”
“当然是吃酸,我一想到乡下的红李就直流口水,只可惜啊,现在不是季节。”
“你们家老赵知不知道……”
两个女人说着说着笑成了一堆。“这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就说这些。”秋棠心想,不过,她听见小邓说红李的时候,马上舌底生津,对这种汁醇肉厚、酸中带甜的水果也产生了一种想吃的欲望。秋棠停下打字,揉了揉眼睛,她想赶快把她们俩的话忘掉,集中精力完成这篇稿件。可她们还在不停地说,她还是要被动的听。
“哎,你是不是已经好久没来那个了?”
“对啊,你不提醒我还真没想起来,好象是有一个多月了!”
“那可能真的要恭喜你啦,你赶紧找个大夫瞧瞧。”
“我这就给我那位打个电话,让他过会儿来接我。”
两人的对话一直萦绕在秋棠的耳畔,她不由自主地回想了一下她们刚才说过的话。突然,她感到眼前一片黑,差点要晕了过去:她一天到晚忙工作,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有两个月没来月事了。“天哪!难道我有了?我该怎么办?”她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抱起一叠文件冲出门,她走得急,“咣当”一声带翻了凳子。留下小邓和张姐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秋棠今天这是怎么了?她一路走一路捂着嘴忍着哽咽,迎面而来的同事跟她打招呼,她都好象遇到空气一样看不见,弄得大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平常非常有礼貌的女孩今天倒底怎么了?
她径直走到三楼军事部薛谦的办公室,一把推开门。薛谦正在接听一个电话,看她气鼓鼓地冲进来,连忙跟对方说一会再谈便放下了电话。他走到秋棠身后把门关好,转过身搂住她连声说:“怎么了?我的秋棠,谁惹你生气了?”秋棠没好气地挣开他的手,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把手中的文件往他桌上一拍,隔着五六步远,含着眼泪凶巴巴的盯着他说:“你这个可恶的人!”薛谦有些莫明其妙,昨天秋棠还好好的呆在公寓里说给他做饭吃,今天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说起薛谦是怎样说服心高气傲的秋棠接受他,个中情节也有些曲折。秋棠这个女孩,他是看准了的,虽然之前她对自己一直若即若离,但是他心里清楚,做为老资格的同盟会会员,这位具有革新思想的新女性多少还是对自己有些小崇拜,所以只要爱情这把火燃烧的时机准确,他就有很大可能赢得胜算。于是他借着秋棠主动来向他请教革命问题的机会,适时挑明了自己对她的心意,对秋棠展开正式追求。薛谦原本就处世圆滑,做人做事甚为人称道,他所用的手法也和一些高官不一样:别人以势压人,他放低身段;别人死缠烂打,他有礼有节。他对秋棠所做的一切正如杜诗所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让她看起来觉得不可思议,却又那么顺理成章。
然而有一段时间因为调职的原因,他不得不冷落了秋棠,但是他也掌握了“对付”秋棠的一个诀窍,那就是道歉只要及时诚恳,检讨只要触及灵魂,把他犯的错误变成“有深度、有内涵”的错误,都能得到她原谅。一来二去,秋棠也不知不觉地忘掉了自己所坚持的初衷,沉浸在他的关爱里。几个月前,他在沿江路买下了一套公寓,秋棠搬过去跟他一起已经住了有一段时间,白家的人都以为她是为了工作方便才搬了出去。薛谦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秋棠,也深知过程的迂回艰辛,几个月来都倍加小心呵护。
面对秋棠此时的责难,薛谦笑了笑,他知道女人,尤其是有了男人的女人,生气的理由都是一样的。“是怪我昨天没回去吃饭吧!”他不屈不挠地走过去抱住秋棠温柔地说:“不是后来向你告假了么,我要开一个重要的军事会议不能回来,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吧!”“你放开我!”秋棠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薛谦适当用了少许力气,她没能从他怀里挣脱。
“我怎么就对你鬼迷心窍了呢!”她终于在薛谦关切的注视下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从办公室来这里的路上,她都在不停地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他?是不是可以接受做他姨太太或是情人的事实?没跟他在一起之前,她总拿这个问题去为难薛谦;跟他在一起之后,所有的选择权似乎都落到了薛谦那边,现在她真是什么退路都没有了。她知道时下有个名义上的“一夫一妻制”,很多为了谋求政治前途的人都会做好这些表面上的功夫。眼前这个人绝无可能为了她跟原配妻子离婚,更没有可能为了她而放弃手中拥有的权力。可她现在有了孩子,她该怎么办?
薛谦看到秋棠哭得很伤心,开始觉得事情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他有点急了,拿出手帕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秋棠,出什么事了?有事咱们好商量,别哭好吗?”他越是好言相劝,秋棠越是难以取舍。
秋棠惨淡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是啊,你情我愿的事又能怪得了谁?要哭要闹不就是为了一个名份吗!”她好象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不由得为自己兴师问罪的行为感到有些可笑。她冷冷地说:“你让我走吧。”薛谦愣了一下,他不明白秋棠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他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眼前的秋棠好象突然变了一个样,之前她活泼可爱,有什么说什么,爱恨都写在脸上,她现在的样子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心事重重的女人。“秋棠,我是认真的!”他下意识地抱紧了秋棠。这时,电话铃响了,薛谦本能地松开了手,他为自己的这种反应有些歉疚,补救地说道:“秋棠,咱们有话回家慢慢说好吗?
秋棠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抱起桌上的文件转身离开了这里。她关门的时候带出一阵冷风,薛谦桌上的文件被风吹得飘了一地。他走过去拾起地上的文件放回办公桌,自言自语地说:“女人心,海底针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