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正躺在卧房里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白淳焕站在他身边说了一句话,他一听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你再说一遍?”白淳焕从容地复述了一遍,“爷爷,我想让您去向苏伯父提亲。”他今天是特意赶回来跟五爷说这件事。“好啊,你小子大半年不回家,一回家就让爷爷做这件事?”五爷激动得站起身,“这仗没白打,你可开窍了!”情急之下干咳了好几声。
白淳焕伸手扶住五爷,帮他捶了捶背,“爷爷,看把你高兴的!”五爷长叹一声:“淳焕啊,你爹妈死得早,爷爷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剩下早点抱个孙子啦!你这样南北转战,爷爷还担心自己要等多久!”转而又欣喜地指着旁边的一个黄花梨柜子说:“你去打开柜子,把里面的一个木盒子拿过来。”淳焕按照他的意思走过去打开柜门,一股奇香扑面而来。柜子里面放着一个黑褐色的小盒子,刚刚闻到的香味就是从这上面发出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仔细看了看,这只盒子只在盒顶有一个鎏金打造的机窍,其他地方浑然一体没有半个豁口,外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打开。
白淳焕把盒子端给五爷,五爷接过来用袖口细心地在盒面上擦了擦,顿时乌沉沉的外表光洁如鉴。“爷爷,什么东西这么宝贝?”白淳焕好奇地问,“用沉香木做盒盛放,里面的物件恐怕了不得。”白五爷淡然地笑了笑,“你向苏家提亲,没件信物怎么行?这是我们白家家传的东西,也不见得是什么宝贝。”他把尾指的指甲伸进机窍的小孔里轻按三下,只听见“嗒!”的一声从盒子的侧面弹出了一个小屉,屉子里放着一对翡翠玉镯。
这是一对晶莹剔透,成色十足的玉镯,美得让人屏住了呼吸,无论谁见了,首先想到的不会是玉镯的价值连城,而是戴玉镯的,一定是一位丽质倾城的佳人。五爷从盒子里拿出这对玉镯慈蔼地说:“咱们乡俗中,提亲当然少不了一对玉镯,这对镯子是你奶奶留下来的,原本在你娘手上,她不在了,我就替她存着,现在你把他交给婉颐吧!”
白家已经很少提及家族旧事,当时离开家乡走得匆忙,也没从老宅带出几件可以留个念想的物品,自母亲离世以来,白淳焕还是头一次见到她用过的东西。他接过玉镯,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母亲如兰的气息似乎还留在这对玉镯上。从他儿时起就隐藏在心中的往事,此时难以抑制地浮现在脑海中,家门口的那条泥石子小路,是那样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焕儿,你又调皮了,小心爹爹回来打你的小手板。”母亲的声音永远象天籁一样动听,一身水蓝色的衣服就好象晴日山后的那片天。只是她的容貌越来越模糊,正如倒影在水里的影子,他刚想伸手触摸,影子就象波纹那样一圈一圈地化开了。
他清楚地记得二十年前白家在浙江余杭县的老宅。那是一座宽敞的院落,爬山虎攀满了院墙,碧绿的铜钱草,见缝插针地长在潮湿的泥土上。老宅有房屋三栋,主楼有两层,楼前是一个天井院,院子里种了几棵枇杷树。儿时的白淳焕身体比较弱,经常咳嗽,母亲常会摘下枇杷叶熬汁给他喝。从主楼往西走是中院,中院有一个蚕房,小时候他和妹妹秋棠经常趴在木架上听蚕咬桑叶的沙沙声。蚕房后面是私塾,私塾里除了有孔孟之道,还有他最畏惧的“家法”。他和妹妹跟着父母住在后院,行医的父亲在那里种了薄合,甘草、麦冬等百余种中草药。后院里还有个鱼塘,夏天的时候开满了荷花,有一次他因为摸鱼塘里的螺蛳掉了下去,差点没被淹死。
他也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冷风刺骨的夜晚,天空飘着毛毛细雨,爷爷去给一位姓苏的老爷看病彻夜未归,一个大户人家用一顶小轿把父亲接去出诊。父亲半夜回来匆匆叫醒了全家人,他惊慌失措地让大家收拾东西赶快离开。一家老小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群穷凶极恶的人就冲进了家里,他们说父亲治死了他们家少奶奶,叫嚷着要父亲偿命。事实却是:那家少奶奶与人偷情,家族的长辈为了维护脸面,下了慢性毒药以致一尸两命。为了掩盖杀人事实,他们特意找了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去救治,乘机栽赃到了父亲的头上。父亲长跪在地苦苦哀求无果,他们丧心病狂地点燃了白家老宅。父亲先把兄妹俩推了出来,看到母亲来不及从火海里逃出,便转回头冲进去救她,两人再也没能从里面走出来……
邻居们拎着水桶纷纷跑出来帮忙救火,那伙人拿着长枪铁棍不让任何人靠近火场。白淳焕带着年幼的妹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火海里,妹妹哭哑了嗓子,他的小拳头捏得发紫。好心的邻居怕那些人伤害这兄妹俩,赶紧把他们藏到自己家中。那伙人一直看着白家老宅化成灰烬后才悻悻离开。清晨,爷爷闻讯赶回来,邻居们才把兄妹俩领了出来。爷爷看到自己的家被烧得只剩下一股青烟,儿子儿媳也葬生火海,悲痛欲绝。他带着两个孩子去警察局报案,那家人仗着自己财雄势大,早已买通了官府,警察局非但不接案,还以“冤枉好人”为由关了爷爷三天。爷爷从警察局大门出来以后,抱着来接他的兄妹俩放声痛哭:天地之大,何处是我们容身之所!。
那位苏老爷听说了白家发生的惨案,立即让人把爷孙三人接到府上保护起来,并派了几个亲信,连夜把他们送上了去往广州的客船。到了广州以后,爷爷不愿再行医,由于他是前清进士,遂在苏老爷的资助下开起了私塾大馆,直到这几年才重操旧业干起了行医的老行当。
五爷见到白淳焕捧着玉镯全神贯注的样子,猜他可能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他走到白淳焕身边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小子,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爷爷之所以不愿意重提旧事,就是希望你和秋棠不要活在仇恨之中。我们白家还要指望着你们呀!明天我就带你去苏府提亲,咱们高高兴兴地把婉颐娶回家!”
白淳焕定了定神,默默地点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