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颐没有在家吃晚饭,临近下班的时候她提议银行方面召集了一个紧急的管理层会议,她也参加了。
夜里十二点,婉颐的车停在公馆门口,她下了车,扣响公馆的大门。门房已经睡了一觉,打开门迷迷朦朦说:“小姐,今天这么晚才回来。”婉颐抬眼一看,公馆里黑黢黢的一遍,“大家都睡了!”她赶紧向自己的起居室走去。
路过二楼父亲的书房,婉颐隐隐约约看到门缝里有灯光透了出来,她停下脚步,心里一动,“父亲还没有睡!”想想这段时间很少和父亲碰面,她不由得走过去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苏启盛正站在书桌旁注视着桌面上的一样东西,昏黄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投射在墙上,拉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爸,”婉颐拉开大灯,书房亮了起来,她轻轻地叫了一声。苏启盛转过头,“是婉颐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休息。”
“您不是也没睡吗?”婉颐走上前亲热地挽着他的胳膊,“您在看什么哪?”她顺着父亲的视线往桌面上看,“哎——这不是?”婉颐惊讶地说。
苏启盛苦笑了一下,“对,这就是中央银行新版的纸币样版。”
“爸,今天晚间我们开会就是商量这件事情,银业公会召开了同业大会,号召全城银业罢市。”婉颐不久前才知道父亲已在中央银行居一席之位,看他今天的神色如此凝重,婉颐对此颇有些担心。
“是啊,前有中行广东分行和广东省银行,这两家银行已经停顿多年,政府不仅不下力气恢复,令持有这两家银行纸币的人大受损失,反而现在又开新银行,发行新纸币,当然会引业界不满,这是意料中的事情!”苏启盛悠悠地说。
婉颐拿起桌面上的新币样版透过台灯的光仔细地看了看,“真漂亮,票面精美,有美式钞票的风格。”
“那当然,这是宋先生特地委托美国钞票印制公司印制的!”苏启盛笑了笑。“婉颐,你也知道,现在咱们广东是由汇丰、有利等外国银行左右着广东金融市场,它们投机倒把,买空卖空,扰乱金融秩序。华商金融机构中,除了嘉华、东亚等10来家银行外,便是四五百家钱铺,它们常利用政局动荡制造金融风潮,伺机获利,加剧了广东金融市场的混乱。而广东省银行这个官办银行,则因处于政治风潮波动的直接打击下,信用低下。另外,广东币制复杂,私铸严重,低伪毫银充斥市场。从这次新币初时发行来看,每千元竟能升水数元至十余元不等,说明商民相信这种钞票的信誉!”苏启盛说着说着,眼里泛起了自豪的光芒。
“可是父亲,现在广东各行商人联合罢市、拒用中央银行纸币、各地商团联手抗击军人盘剥,到处弥漫着对政府、军队的不信任态度、愁怨之气和逆反心理,我们今天也在商量应对目前局面的对策。”婉颐忧心忡忡地说,现在的她不仅要考虑到家族产业的处境还要考虑整个行业大的生存环境。“今年五月份,市政当局宣布实施统一马路两旁铺业权办法,开征铺底捐,惹起各行商人众怒,差点酿成全城总罢市,商人没办法生存,必然会牵扯到我们银行的发展。”
作为曾经的商会会长,苏启盛非常清楚这几年发生在广东商民身上的深重灾难:自19年驱逐陈炯明的战争发动以来,广州及附近一带地区各路军队云集,为了防止军队各自划地为牢,大元帅还未回到广州就下令划分各军的防区。命令虽早已下达,但各军却置若罔闻。他们借口饷项没有着落,就地将该地的税收自行截收,以充伙食。一军作俑,他军效尤,于是全省收入被军队截收殆尽,省库收不到一文钱!特别是占据了广州及广九、广三、粤汉铁路沿线富庶之地的滇、桂军,更不愿意调往指定防区。为了尽力筹集军费,满足大兵压境的需要,大元帅府不得不采取军事优先的财政政策。经常向广州的商人和各县紧急摊派。另一方面还通过拍卖、举报官产、公产等手段想方设法另辟税源。军队巧立名目强取豪夺,在当时已是司空见惯之事。最令人不可忍受的是军队以"护商"的名义欺诈商人。军人一般在水、陆两路设立各种名目的"护商机关",商旅一过必定征收"保护费"。仅韶关至广州,途中便有0余处这类关卡。这样的护运机关,简直就是海盗的营寨。另外,令民众惊恐不已的是军队强行拉夫。大元帅批准各军在驻地自行补充兵源,此举使军队随便拉夫的行为越演越烈,"以至行人奔避,商贾裹足",光天化日之下多次发生开枪打死民夫之事。
苏启盛听了婉颐的话默不作声,良久才沉沉地说了一句:“对于广东商民,我们其实有愧啊!”
“爸——”婉颐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有理想,有信仰的人,这么多年他原本可以只做个安逸的苏家大老爷。
苏启盛长叹了一口气,伸手端过书桌上的茶碗正要喝,婉颐连忙拦住了他。“哎——爸,这么晚了不要喝茶,不然会睡不着觉的,我让人给您冲杯牛奶。”
苏启盛放下茶碗笑了笑,“好,反正你是大管家,听你的!”
婉颐下楼让人冲好牛奶自己端了上来,苏启盛依然精神矍烁地坐在台灯下翻看报纸上的新闻。她把牛奶放在父亲的面前心疼地说:“爸,您该早点休息了!”
他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便放下手中的报纸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喝着牛奶,他仿佛想到什么事情,“对了婉颐,今天我让周院长来看小宝了。”
“小宝,”婉颐心里一紧。对这个孩子她一直做着表面的功夫,没有投入太多的感情,心里面计划着只要查明真相,就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三姨太自己做个了断。“小宝……他怎么了?”提起三姨太的孩子,婉颐的语气有些冷淡。
苏启盛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接着说:“周院长怀疑这孩子有一种特殊的病症。”
“什么?”婉颐虽然不喜欢这个小宝,但也看过他粉嘟嘟的样子,这个孩子长得很象三姨太,眉清目秀,十分可受。“他才半岁多,会是什么病?”
“周院长说现在还不能确诊,可一旦确诊对三姨太、对我们这个家来说就一个非常大的不幸。”苏启盛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非常沉痛。
对于三姨太,婉颐已经没有太多心思去搭理,但是对于父亲,在真相没有大白之前,她不能让他过于担心。于是她安慰苏启盛,“爸,您放心,周院长那儿我会常去,小宝不是还没有确诊吗,说不定没有那么严重!”
苏启盛摇了摇头,“婉颐,我知道,三姨太的性子太烈,一直都融不进咱们苏家,父亲也冷落了她这么几年,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主要是自己的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兄弟姐妹,打断了骨头还会连着筋。以后你要多照顾点小宝,三姨太那儿还是随着点她吧!”
“爸,我知道了!”婉颐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父亲略显苍老的手,“有我那,您就别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操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