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爆竹声时远时近,到处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氛。今天是婉颐这么多天来心情最畅快的一天。回公馆的路上仍然细雨绵长,她把手伸出伞外,感受着冰雨的清凉。
路过二姨太的院子,看到一枝含苞欲放的桃花越过院墙,领南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桃花在早春的寒风中格外娇俏。婉颐心里高兴,不由得在花下多逗留了一会儿。耳畔忽然飘来一阵孩子的读书声,婉颐心想:二姨太平时对几个孩子管得甚严,今天是年三十,还不敢放松孩子们的功课!想着便移步前往二姨太的起居室。
屋子里,一盆洁白的水仙迎寒盛放,满屋香气袭人。明毓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棉袄,小脸衬得粉嘟嘟的,正站在母亲跟前背诗:“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明毓背得真好!”婉颐笑着走进屋里。“姐姐来了!”三个孩子都迎了上来。“是婉颐啊!”二姨娘放下手中的课本招呼她坐下。明毓撒娇似地粘了过来。婉颐搂着妹妹对二姨太说:“二娘,今天是大年三十,也该让弟弟妹妹们放松一下了!”她看了看明哲、明昊,又摸了摸明毓的羊角辫心疼地说。
“姐,我不累,妈说我把诗背好了,爸爸会很高兴的。”明毓倚在她的怀里玩围巾上的穗。“明毓真乖,爸爸最喜欢明毓!”姐妹俩的额头靠在了一起。“姐,我也背一首给你听听。”明毓笑嘻嘻地说,“我现在能背很多诗了呢!”“好啊,那就背一首让姐也听听!”婉颐一听也来了兴致,一只手托腮,专注地看着她背诗。
“姐,你听好。”明毓有模有样地背了起来:“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好,不错!我们家的小明毓真有能耐。”婉颐把妹妹拉进怀里,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明毓听了姐姐的夸赞脸上笑得乐开了花。“对了,这是谁的诗呀,姐姐怎么想不起来了!”婉颐听得很耳熟,却记不起诗名作者,只怪自己这几年在国外疏于温习国文,现在要在妹妹面前露怯。“是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人》”明毓用稚气的声音回答道。
“哦,是这首诗,”婉颐点点头。她突然愣了一下,几乎要跳了起来,“是这首诗!”一旁看着姐妹俩的二姨太见状惊异地问:“婉颐,怎么了?”“二娘,我找到了,找到了!”婉颐忍不住搂着她转了几圈。“什么找到了?”二姨太看着她兴奋的样子越发摸不着头脑,“快别转了,二娘要晕过去了!”
“二娘,咱们等着!”婉颐平静了一下,“我去跟妈说,今晚我们全家人都守岁!一定要等到那个时候!”“婉颐,今天是守岁,你说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呀?”二姨太不解地问。“二娘,别问了,我相信……”婉颐的眼里闪烁着期盼的光芒。
吃年夜饭前,照例全家人要行祭祖仪式。婉颐以前挺烦这个时候,规矩又多时间又长,一桌子好吃的点心只能看不能吃,简直是折磨她幼小的心灵。但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一想起在外不能归家的父亲,就算是再冗长的繁文缛节,她都愿意一丝不苟地接受。
宗管家让人在府外燃放了许多鞭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硫磺味。婉颐一直认为古人用硫磺来驱除邪气是有一定道理的,如今人们还用硫磺来避蛇鼠。她忍不住使劲吸了一下,虽然这个做法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但是现在,就算给自己和家人都僻僻邪吧!
吃完年夜饭,天黑了下来,小粽带着明哲、明昊两个男孩去院子里放鞭炮。苏府的女眷和服侍她们的姑子丫环们都呆在前厅,一株靓丽的桃花插在厅堂里,满树星红。所谓“一树桃花满庭春”,整个前厅看起来春意昴然,喜气洋洋。广东的守岁原是逛完花街才开始,可是今天大家都没有心情去花街感受春临广州的氛围。今年这个春节如果没有婉颐的操持,苏府上下可能会在冷冷清清中渡过。前厅里,陈灵兰在闭目颂经,二姨娘抚着三姨娘的肚子交流生孩子的经验,婉颐把明毓搂在怀里讲故事。
夜深了,雨时下时停。三位太太各自坐着,明毓已经躺在婉颐怀里睡着了,婉颐也困倒在椅背的一边。二姨太看三姨太十分疲倦地样子,拉了拉她的手说:“玉颜妹妹,你身子不方便,下个月就是生产期,可别累着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三姨太怀孕的这段时间,苏家上下对她照顾至微,尤其是她怀孕初期有流产征兆,二姨太对她关怀备至,忙前忙后。她虽然对这家除了苏启盛以外的人没有太多的好感,但心里总是有些领了情。三姨太看了陈灵兰一眼,今天的守岁是大太太的要求,她对大太太的话还是有所顾忌。陈灵兰停止嘴上的颂经,叹了一声,“好吧,玉颜的身子要紧,你回去吧!”站在一旁的伍姑连忙走过去扶三姨太起身,她早已替三姨太有些担心。三姨太拖着沉重的身子在伍姑的搀扶下离开了前厅,剩下的人又各自进入了静默状态。
坐钟指向十二点整,府外传来密集的炮竹声,这是新年的爆竹,大家听到声音都为之一震,打磕睡的人都清醒了。明昊、明哲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嚷着:“过年喽,过年喽!”众位姑子丫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往年大家伙儿都在一遍恭喜声中渡过这个时刻。现在苏家的一家之长不能在此刻和家人团聚,大家都开心不起来。
婉颐看到大家茫然的样子便对迎霜说:“快把开年利是都端过来。”迎霜端了满满一盘利是走到二位太太的身边,陈灵兰赞许地看了女儿一眼。婉颐招呼大家:“别愣了,快把其他人都叫过来领利是,小孩子们都来拿压岁钱。”大小姐一开声,大厅里的人一扫刚才的颓丧,纷纷活泛起来。陈灵兰被大家高高兴兴的气氛所带动,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
看到大家开开心心地互相祝福,婉颐心生感触,唐七的话绝不会有错,只是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见不到这位“风雨夜归人”的身影。她借故走出前厅,独自一人来到公馆的出口,撑着伞站在雨地里,呆呆地望着紧闭的大门,期待着下一刻就会到来的奇迹。
不知站了多久,婉颐的腿有些麻木,反正也不打算走了,她稍稍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子。
正在这时,婉颐仿佛听到大门传来沉沉的扣门声。她心里一惊,“是爸爸!”便扔了雨伞朝大门跑去。扣门声越来越清晰,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才打开沉重的门杠,门开了,正是苏启盛站在门外。
见到日思夜念,魂莹梦牵的父亲,婉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怔了好一会儿才扑进他的怀里,“爸,你可回来了。”话音未落,眼泪象开了闸的水哗啦啦地往下流,“您怎么也不给个消息,知不知道我们好担心!”
“我的婉姑娘,爸爸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苏启盛看起来比离开前略清瘦了一点,他疼爱地替女儿擦了擦眼泪。
婉颐抬起婆娑的泪眼,这才发现父亲的身后其实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似乎有些不忍看她泪眼朦朦的样子,视线落在不远的石兽上。
婉颐松开抓住父亲胳膊的手,走到那个人的身边轻声说:“七少爷,谢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