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不同眼珠子险些没有瞪下来,第一场的试题,顾秀儿猜中了七分。她不光猜了题,还按着考官的喜好,草拟了一份标准答案,这答案也是寻罗秀才瞧过的。乐不同过去的十二个时辰里头,除了睡觉,便是看那本札记,如今考卷拿在手里,他忍住心中惊讶,仔细又看了两遍题目。
乐不同一手捉起案上的毛笔,仔细书写起来。
待到最后一遍击鼓,他头上沁满了汗珠,背上也湿透了。不过好在,终归是按时答完了卷子。那考官来收乐不同的试卷,他上午初巡的时候,见到这名学生一直在睡觉,可是到了下晌,突然中了邪一般,奋笔疾书起来。考官端起他得试卷,这字迹算不上清俊,倒也是工整的。行文严谨有序,虽无大成,倒是上上的文章。考官不禁对眼前这个小伙子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看来这些后生,能者众多,是大人多虑了。
连考三天,考生需要在贡院里住上三天。顾乐的考场离百草园的其他学子不同,因为他年纪小,是拿了夫子的推荐信才获得的考试资格,因此被与其他特殊关照的学生一同,安排在了贡院后方,这里头有几名哑仆,朝廷也担心,年纪太小或者身体不便的考生,会在应试的时候发生什么意外。
顾乐看到藩镇这题,并不意外。姐姐给他的笔记只是一个提点,姐姐笔记中说,在考场上行文,到底还是要依靠自己的真才实学,他年纪小,见识却不少。前阵子随姐姐进京,见着了那蛮横无理的大夏使臣阿史那,又见着了那么些番邦胡人,顾乐想了想,提笔写了起来。
“这……该是秋闱第一场过了吧。”顾玉儿这一日早上起来,便心中惴惴,她这整天,饭都没吃两口,顾家上下,都忧心顾乐的考试情况,只有秀儿一人,该吃吃,该喝喝,厨房做的蒸饺,她一个人吃了三两还多,晚饭后,还将买来的酱猪蹄儿给啃了,饭量比平时还好了几倍。
“看这时辰,小六怕是已经睡了,姐姐,你也早点儿睡吧。”
“我……我哪里睡得着,小六多大的孩子,也不知……”
“贡院虽说比不上家里舒服,倒也是不差的。”
顾秀儿掰了一个桔子,扔进嘴里一瓣,面前放着一册厚厚的《神农本草经》。
“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
她默默记诵着,自己这具身体,于记忆学习方面,真真是不如前世那具。
“你倒是不长心,今个儿该吃吃,该喝喝……”
顾秀儿淡淡道,“我相信小六能考出个成绩,便是担心他,又有什么用?我吃好了东西,睡饱了精神,养好了身体,才是重要的。”
顾玉儿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出了那回事儿,跟变了个人似的。”
守更人敲了梆子之后,便不知躲去了哪里偷懒。整个松阳县城,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偶有人家传来孩童的哭闹,也很快就止住了。有个黑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伏牛街上,此间有宵禁,正逢国战之时,为防敌国细作,朝廷有令,入夜之后闲杂人等不能随意出入城门,三更之后,若是在街道上乱晃被巡逻士兵发现,是要按律处置的。
那人停在松阳驿前,就着驿馆门前的灯笼,看清了上头张贴的布告。
“今岁,得白河县崔登大人之邀,本县县民安乐镇百草园夫子管生等,诱敌深入,助白河县勇破连云寨匪众,特此嘉奖……”
黑影愣了愣,诱敌深入?这么一说,他倒是有些想明白了,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有这个计谋,必然是崔登这个老不死的想出来的歹毒法子。
黑影施展轻功,几不可查的离开了松阳县城,就好似他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崔登身畔揽着一名貌美姬妾,一只肥厚的手掌抚着美人饱满的胸脯儿,桌上摆满了酒肉山珍,这样一顿,足够白河县一户百姓,吃上一个月的。
“大人,前去报信儿的人回来了。”
崔登油光满面的脸上,闪过一抹狠毒,“这可怪不得我不义,是你们硬要走上这条死路,那胡麻子是个锱铢必较的,如此借刀杀人……真是……”
他正得意自己的计策,“你此去松阳,可是如实禀报了?”
斥候不敢怠慢,急忙禀报道,“大人说的,小的都同那松阳县顾家人说过了。”
崔登眉毛一挑,显得他一张胖脸有些滑稽。
“哦?他们可是欢天喜地接了?”
斥候一愣,徐徐道,“大人,他们不但没有欢天喜地,反而有些懊丧。那顾家的一个丫头,还去寻了松阳知县。小的先头儿不知道她去了知县衙门,后来听在驿馆等候的车夫所说,那丫头去了衙门,至于做了些什么,小的就不知道了。”
衙门?崔登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顾家的丫头,能成什么气?能有什么火候?他心中存了轻蔑的意思,便挥手让那斥候先行下去了。
“大人……”推杯交盏之间,又是一番旖旎春色。直到后来白河县衙遭到血洗,崔登临死前都没想明白,明明是自己使得反间计,怎么反而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斥候从主院出来,便见着白河县王有望师爷,这是个干瘦老头儿,留着两道八撇胡子,喜欢拿着把羽毛扇,也不关天气热不热,不停扇风。
“王师爷。”
王有望点了点头,绿豆眼泛着精光,“你这是打哪儿回来?一身风尘?”
斥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同他讲了,王有望变了脸色,“你说,你前脚儿刚进顾家,说明了这事儿,后脚儿,那顾家的丫头便去了县衙门?”
斥候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王有望脸色大变,“你何时回来的?你从松阳县离开,如今几个时辰了?”
斥候不明白他问的是些什么,只好如实算了,“这一来一往,已然十二个时辰了。”
“呜呼哀哉!”王有望顿足道,“我看你命不该绝,大人那性子是劝不得的,你今日去衙门请辞,趁早搬离白河,还能留下条命。”
斥候难以置信的望着王有望,“师爷这般大惊小怪,是何故?”
王师爷唏嘘不已,“现下哪还有时间议论此事,你若是命大逃了出去,下月初三,咱们在衙门碰头,我告诉你这事情的因缘。”
……
乐不同在考场的第一晚,睡得很是香甜,因为看过那本札记的缘故,他虽然对笔记上的标准答案,只能回忆起六七成了,那倒也是不错的成绩,在卷面上加了些许自己的想法,行文虽不是神来之笔,倒也规规矩矩的。
他不善于自己做文章,但是在已有的文章基础上,做些修改润色,他倒是会的。第一场这般顺利,乐不同心中便有些期待第二场,盼着顾秀儿那本札记,能管上用。
可是待第二场的试卷发下来,乐不同却傻了眼。他昨天夜里仔仔细细将那札记回忆了一遍,以为这样便能万无一失了,可没曾想到这一场的考题,与那本札记上的内容,半点干系也没有。
“臭丫头就是臭丫头,蒙对了一次,哪能次次蒙对,亏得我还信她。”
顾乐看到第二场的试题,倒是十分从容,姐姐说得对,考试到底还要看自己,那些所谓的重点,也不能全信。这第二场的考试,考的是前朝名仕董子文为官时,主张设立公设学堂,给天下寒门子弟读书的机会……
乐不同反正已经答完了一场,这第二场的题目,他倒是看得懂,想了想,便也老老实实应答了,虽然不如昨天的考题那般流畅,但是行文也算严谨,前后能呼应的上。
考到第三场的时候,已是三天以后,管夫子这几日连客栈都没回,省试期间,贡院附近有了特赦,可以容许百姓留宿,不必宵禁。如此一来,许多书院的夫子都聚集在贡院外边,生怕有什么粗疏了。管夫子这几日宿在马车上头,熬得两只眼睛乌青乌青。
终于,贡院敲了第三次鼓,学生陆续从里头出来,管夫子与车夫两个,守在外面,见着百草园的学子,便赶忙上前,“今岁出了些什么题?答得如何?”
第一个出来的是乐不同,若不是省试不能提前交卷,管夫子非得以为这学生是偷跑出来的。他不学无术,便也没有去问乐不同考得如何,只是抓住了乐不同后面出来的一名学生,详细询问过了。
顾乐迟迟没有出来,乐不同就守在外头等他。直到贡院的门快要关上了,顾乐才从里头慢悠悠走了出来。
“这么晚才出来,怕是考不上哭了一鼻子吧。”
乐不同没搭理管夫子的冷言冷语,“顾乐,你考的咋样?”
“这些……”顾乐慢吞吞道,“好多人考完了,这些东西都不要了,我便给捡了回来。”
乐不同凑近一看,都是些笔墨砚台的文房,有些人觉得考试无望,连东西都不拿,净身从考场出来,顾乐滞留这么久,就是去捡破烂儿了。
“都是好好的东西,够我用好久了。”
顾乐似乎想起了什么,淡淡道,“乐学兄,第一场的藩镇与第三场的以夷制夷,乐学兄想是有些思路吧?”
岂止是有思路?乐不同看见第三场的以夷制夷的题目,差点儿没当场跪下,朝顾秀儿所在的南方拜上几拜,真真是活菩萨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