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将二爷爷接到家中来住,还要从长计议。再过月余,松阳前任典农便要告老还乡,顾秀儿一家自然要搬到县城的典农府邸去。这里里外外,总会让人知道,那顾秀儿的身份,便也不攻自破了。
想来想去,还是由顾喜顶着秀儿的身份最为妥当,便是圣上钦赐的文牒,改了名字,也能说出些由头来。
顾喜这些日子,虽说想要留在家中照看大姐,可是去衙门应卯又是他先前许诺秀儿的。里外家中有九斤和燕痕照看,也出不了什么差子。
次日一早,他便驾了自家马车,到县衙去。刘氏兄弟早早就来了,刘河总觉得这几日大人与前几日的有些不同,可那音容相貌又是一样的,真还说不出什么不同。经过二人查验,棺材仔所绘之人与那日在公堂上殉情的潘有良生的是一模一样,无甚需要改动的。
刘江想了想,随口说起一件事来,他们兄弟以刘氏武馆的名头前去吊唁,得知这潘有良死后不久,一直跟随在他身侧的贴身小厮潘福也死了,说是因着自责没有照顾好老爷,在家中服了毒。
顾喜觉得这事儿非常蹊跷,正与刘氏兄弟商量下一步的对策,外头艳阳高照,进来个生的十分娇俏可人的少女。少女小臂上挎着食盒,人未到声先到,“哥哥,娘亲今个儿做了粉蒸肉,熘鳝段儿,我还给你们打了些梅子茶来。”
她说着话儿就进了堂屋,松阳县衙人少屋多,里外有房屋九十八间,坐北朝南,刘氏兄弟所在的这间堂屋,便是这九十八间中的一间,他们平素在这里歇息,吃喝,有了公务才出去。
这少女生的明眸善睐,看的顾喜眼前一亮,刘溪娘确实生的娇俏可人,声音如同黄莺出谷般清脆好听,她自幼习武,性子也是明丽爽朗的,见顾大人与自家两个哥哥在商议要事,面上喜色微微收了一收,正色道,“原是大人来了,溪娘方便进来吗?”
“既然到了饭晌,你们用饭吧,本官先回去了。”
溪娘见状,张口欲言,终是让刘河一个眼色给止住了。待顾喜走后,溪娘面上僵了僵,“大哥,二哥,溪娘该不是惹了大人生气吧?”
“大人哪儿会你个女娃子生气。”刘江开解道,“大人是个大度的,”他仿佛说的是自己,“断断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儿与你计较。”
刘河与溪娘相视一眼,都是对刘江这段时间的改变惊讶不已。那日顾大人敲打他们兄弟的一番话,怎么好像是把刘江这个榆木疙瘩给敲打好了呢。
饭后,刘氏兄弟叮嘱溪娘今夜不回家宿了,溪娘知道这二人是有公务,拎着用过的食盒便率先回了家。按着顾秀儿的吩咐,刘氏兄弟今夜并不是宿在县衙,而是去守株待兔。他们原本也不信这小小的娃娃能有什么准主意,可是这段时日以来,这小子无论说什么,都是一说一个准儿,不服都不行。
下晌的时候,刘江正解着小腿上的沙袋,刘河贼眉鼠眼的盯了他一阵儿,“大哥,你说……咱们今晚去那里,真能得着他?若是真得着了,这顾大人岂不是神了。”
刘江也面带迟疑,不过二子还是遂了顾秀儿的吩咐,天刚擦黑,便骑乘马匹,往松阳官道驶去。
入夜时分,顾家的烛火还亮着,顾秀儿与顾乐用过晚膳,将炕桌擦净,点了烛台,便一左一右的看起了书。顾秀儿看的是《本草》,顾乐看的则是《六论》,玉儿见这姐弟两个醉心读书,便领着顾喜给他们做起夜宵来。前个做糕点剩下些糯米粉,教她攒成了圆子,下了酒酿鸡蛋,热热的酒酿洒过,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酒香。
九斤正在屋外与燕痕一同练功,来了顾家以后,他便不再是个小乞丐,平素衣物脏了破了有顾玉儿替他缝补洗净,吃食也不是原来那样饥一顿饱一顿的,他虽然吃得多,却并不挑剔,顾家虽说吃的不是多好,倒也管够。每日见燕痕苦心练功,九斤也受了感染,想到师傅辛苦教导自己,他却连一套碧波掌法也使不好,先头几日还怠惰了,后来渐渐地,燕痕天没亮就起床练功,九斤也同他一块儿起来,要到月上中天才去休息。如此下来,九斤反而瘦了,他这一瘦,五官便渐渐明朗起来,眉眼粗犷,倒是隐有几分英气。
顾乐这阵子去学堂,那乐不同倒是没再为难他,一来他祖父耳提面命过,若是他再为难人家一星半点,就扣了他半年例钱,到时候蛐蛐儿也斗不起非得难为死他,二来,顾乐每次来学堂,都是直奔罗秀才处,他连顾乐的衣角也碰不到。久而久之,便也厌了,每日与三五狐朋狗友斗鸡走狗,又过回了往日‘百草园’小霸王的日子。
顾秀儿抬起头来,一手按了按肩膀痛处。她见顾乐低头写字,很是认真,一张马粪纸写的满了也舍不得换,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都让他写的满满登登的。顾乐字写的好,潇洒飘逸,与他性子倒是有些不同。
“小六,这纸张若是用完了,你就同三哥说,兑了银子去县里买,不用这般节省。”
顾乐咧嘴笑了笑,他很是珍惜这个读书的机会,家中日子虽说富裕了些,可是还有许多花销用途,“二姐,这都是先生嘱咐我练字用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这样省着点儿,长久下来,能多买好些书籍呢。”
顾秀儿含着笑,烛台上的蜡油已经烧到了底,火光忽明忽暗,今夜月色正浓,不知道,刘氏兄弟如何了。
顾大牛家与村长顾宝根家,只隔了一条街,在顾大牛家门前,向河道张望,便能瞧见顾宝根家外墙上,一拢拢的牵牛花。正是春暖花开时节,这些牵牛花,姿态各异,五彩缤纷,很是美丽。可是刘氏兄弟却不是这么想的,花草底下蚊虫甚多,刘江还好,他施展轻功藏匿在了房檐处,刘河功夫没有兄长那么俊,只得藏匿在花草虫中,让蚊虫叮咬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不知打哪儿来了一只小虫,钻进了刘河鼻腔里头,直痒痒的他生不如死,正欲打个喷嚏将那虫子弄出来,忽然耳风一动,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刘河生生憋住了气息,直觉这顾大人交付给两人的活儿,真是比死了还要让人难受。
脚步声渐渐走进,刘河通过花草间隙往外看去,有一人影鬼鬼祟祟的来到顾宝根家院墙外头。这一面墙上,开辟了一处小小的窗户,因着是给顾宝根小儿子媳妇住的,刚刚修葺好,还没等小两口住上,便迎来了顾宝同。
因是夏天燥热,此间也是太平,窗户半敞着,罩了一层纱帐在上头,阻隔蚊虫。那黑影在外流连许久,偷偷瞥见屋内,二爷爷神情呆滞的坐在炕上,二爷爷唇吻动了动,似乎发现了这黑影一般,浑浊的眸子带了点点亮光。
忽听得一阵鹧鸪啼叫,房上飞身下来一道人影,那黑影见状,赶忙逃窜开来,便是身上的包袱,也撇下不要了。刘江赶忙拔腿去追前面那人,刘河也从花草从里窜了出来,捡起那地上的包袱,拆开一看,不由愣住了。
“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这些动静让居住在附近的村民,挨家挨户,亮起了灯,大家持着火把或是灯笼出门探看,只道是捕快捉了贼。
顾宝根披了外衣也出来看,就见那捕快刘江手下拿捏着一个人。这人一身粗布麻衣,长发覆面,有些邋遢。刘江不由分说,将那人覆面长发撩开,露出他一张面孔来,直把顾宝根吓得往后一缩,腿脚发软。
这人一张青白面容上头,遍布血痕,肉皮翻卷,显然是方才跑不过刘江,立时用刀具割伤的,只为别人瞧不出他原先是谁。这人惨然一笑,衬着他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如同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刘氏兄弟面面相觑,显然没曾想到,这人竟然还留了一手。“怎么办?”
“先押回衙门,听候大人发落。”
如今看来,只有将这人押回衙门,刘河瞧了瞧那个疯子,直觉他若不是大人所说的那人,何故眼见逃跑不得,将自己一张脸给刮花。
刘江负责押赴那人,刘河则一溜儿小跑,叩响了顾家的门。
“自损容貌?”顾喜听了刘河的禀报,心下突突的,有些不安。他不知如何是好,听见屋内传来一阵轻咳声,“刘捕快,你们二人先将那犯人送往本村祠堂,稍后……稍后本官就到。”
连夜审讯,不在县衙,却是顾氏宗祠。
刘河不疑有他,赶忙与刘江汇合,将事情报与顾宝根知晓,他听闻要在顾氏宗祠审问犯人,心中画了魂儿。按说,这宗祠只有犯了错的顾氏子孙,才能在里头受审,那犯人,莫不是顾家人?
顾宝根一双小眼偷偷觑着刘江手下压着的犯人,直觉他虽然面容损毁了,十分可怖,偏生那双眼睛,带点儿浅褐色的眼珠,那样的眼神,特别像一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