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大火,足足从夜半烧到了天明,‘朱雀坊’中几千匹的绸缎库存,都是易燃物品。大火肆虐,烧的灰都不剩。因着是半夜发火,衙门救火部门只有一个打惊的老头儿和两个值夜的。那救火车赶到,差人开始拿着水龙唧筒救火的时候,‘朱雀坊’里外三间库房已经烧成了残垣断壁。
连带着旁边两家米铺也跟着遭了秧。一场大火下去,将到天明的时候,松阳知县孟仲垣亲率一种捕快衙差,亲来救火。朱十三娘也被叫过来了,见着自家店铺烧的最为惨烈,生生就往火舌里铺,幸得让几个街坊大嫂给拦住了,不然非得出人命不可。
然而,朱十三娘虽然没被烧死,次日大火扑灭之后,发现这‘朱雀坊’库房之中,死了个伙计,看那焦黑尸首身上的身量,该是个成年男子。朱十三娘挣扎之后,生生晕厥了过去,经铺子账房先生反映,库房的死人该是留守的那名值夜伙计。
朱十三娘刚醒,就叫嚷着,“是她!是她!”
孟仲垣回头一看,这朱老板尤躺在一名大嫂怀中,刚才让人掐了人中她方才醒了,一醒过来,便死命喊着,“是她!是她!”
“朱老板,你知道这火是谁放的?”
如今不仅有人放火,竟还烧死了人。在大雍,杀人放火乃是极重的罪行,如今已经从纵火案转为了刑事案,孟仲垣双眉紧紧皱着,恨不能接到一起去。这一把大火,将‘朱雀坊’库存的二千多匹绸缎烧的连渣儿都不剩。
因着死了人,那打林县请来的仵作还被请到了火灾现场。这老者一身赭色衣衫,背着个杨木箱子,看着有几分威严之色。与刘驼子那猥琐形容,形成了鲜明对比。
衙差将尸体抬将出来,忽然见人群中冲进来一名年约二八的小娘子,这娘子眉目清秀,尚有几分姿色。然她脚上未踏鞋履,发丝凌乱,看样子是刚醒来便听见这噩耗,鞋子也没穿便急急跑过来的。
“弟弟……弟弟……!”
那小娘子大声叫喊着,就朝那死人扑了过去。她这一扑一扯,死人身上的白布便被掀了下来,天色渐亮,众人看清那死人,已是烧的只剩一把焦黑骨头,皮肉都连在骨头上了,看不出个人样儿来。想来这死者生前未经过太多痛苦,是让浓烟熏死的。
火场里,最可怕的,并不是火,而是烟。
“可怜见的,这苏家就剩这姐弟俩了,如今还去了一个……唉……”
街坊几乎断定,这被浓烟熏死的人,便是店里留守的小伙计,十三岁的苏合。
那少女名叫苏欢,见街坊这么说,更是止不住的涕泣,朱十三娘刚醒转没多久,这苏欢又因大悲,伤了心脉,晕厥了过去。孟仲垣看着这现场乱成了一团,吩咐道,“你们将此处戒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柳西领命,带着几名捕快将看热闹的父老赶远了。方留了一个较大的空间,给那仵作验尸。
现场草草验过,送到义庄之后,还要再验。仵作翻看了几下,并无异状。待他捏住那死者下颚,发现这死者嘴里并无多少烟灰,竟还含着块玉佩。仵作伸手将这玉佩取了出来,擦去上头的口涎。
“大人,卑职有事禀报。”
仵作手里拿着玉佩,交给孟仲垣,他看了仵作一眼,接过那东西。这玉佩做工甚好,玉质通透生润,即便在火舌中炙烤了这么久,触体遍生凉意。苏家姐弟穷困潦倒,怎么会有这样千金不易的宝贝,他神色微敛,“看来咱们这松阳县,是愈发热闹了。”
他正这样说着,那边远远张望着的人群忽然又喧哗了起来。只见一个细弱苍白的少年浑身是血,他穿着粗布麻衣,可麻衣上头,让荆棘之类带刺的藤条刮得处处血痕,倒是没伤及要害。
“姐!姐!”
那少年见躺在地上的苏欢,也着了急。旁侧等着回话的朱家账房则是当场愣在了那里,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像见着鬼一般,“苏合!你!你不是死了吗!”
据苏合回报,这‘朱雀坊’平日里,是有两个伙计守店的。可另一个伙计马强这几日媳妇儿正要生产,便不敢离了左右。朱掌柜许了马强的假,这几日,便是苏合一人守店。
昨日朱掌柜走后,入了夜,苏合正要关门,街上已经没了人,其余店铺早都关了。苏合把门板一块块往上装,装到最后一块的时候,忽然让个老头儿叫住了。因着当时天色已晚,他没看仔细那老头儿的模样,只知道大概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儿,穿一身绸布锦袍的,看着像是殷实人家的老翁。
“我可算找着个人了!小兄弟,小老儿那马车在城门外头踩进了泥坑,我老伴儿重病,正等着进城来求医。你能不能去帮把手儿啊。”
苏合不疑有他,锁好了店门,便与那老头儿一起出了城。他从未怀疑,这老头儿怎么不寻那守城的官兵帮忙,非要穿街过巷的来找到他。出了城,便是一个斜斜山坡,四周哪有半点马车的影子。
因着天色已黑,苏合看不清这老者模样,只感觉身上忽然被施了重力,他还来不及反抗,就让人推下了山,翻滚之际,听那老者的声音喊道,“你救我一命,如今我还你一命还赠你一世富贵,咱们两清了。”
苏合心里这个恨啊,这不是要自己命嚒。
这城外的山坡并不深,只是下面便是荆棘丛,苏合疼的一边叫一边骂,待到屁股触到个结实物体,才知道,自己是滚到底儿了。苏合拍了拍衣襟,除了一身血口子还有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色苍白,其他的倒是半点儿也没折损。他见这夜色太深,从山坡翻回去是不现实的,便走了条远路,这一绕,走了一宿才将将看见西城门。
见着那仵作身前的尸体,苏合一股子冷汗从头冒到了脚。他突然想起那老翁的话,“你救我一命,如今我还你一命还赠你一世富贵,咱们两清了。”这声音反反复复在他脑海里重现,如晨钟暮鼓,久久不去。
虽然他不记得何时救过那老翁,不过自己确实是捡回了一条命。苏合唏嘘不已,赶忙去看自己姐姐,幸得苏欢只是一时刺激太大,晕死过去,并无性命之虞。
黎明时分,棺材仔便早早起来,做好了饭。穿衣趿履,便去了县里,取回顾秀儿托他做的那一双红色绣鞋。城门守卫认得他,便不去搜查,直接挥手让棺材仔进了城。可是其余的百姓,却是拦在了城外,要一一搜查没有可疑,才容通过。
“小兄弟,这是你的鞋。”棺材仔从柜上取过一个锦盒,这铺子做工高档,面料讲究,是富贵人家方使得起的。棺材仔想了想,不禁问道,“老板,怎么今个儿城门查问的这样严?是出了啥事儿?”
鞋铺老板一愣,“喔……昨个儿罗贯街朱雀坊烧起来了,大人说是有人蓄意纵火,这不,正到处缉拿那纵火犯呢。”
蓄意纵火?棺材仔心中一凛,“掌柜的,那……火烧死人没有?”
“怎么没死?不过……烧死的还不定是谁呢。”
鞋铺掌柜的将早上开市听来的小道消息,竹筒倒豆子一般讲给了棺材仔,棺材仔瞠目结舌,直觉此事忒离谱了。不过,那仵作验尸之后,怕是义庄里,又要多上一具,还是个烧死的。
他将锦盒抱在怀中,消失在早市的街道上头。
顾秀儿一早来安乐镇‘回春堂’上晨课的时候,从飞廉嘴里,听的了这个消息。县里的‘朱雀坊’是有些名气的,连带着遭殃的是一家米铺,一家酒铺。后两者都是小本生意,比朱十三娘的损失相比,是要小的多了。
城里传出来的话,几经转口,已经变了味儿,到了飞廉这儿,已是那朱十三娘克尽六亲,先是将丈夫克死了,后是亲爹,现在儿子还在太学堂管教,家中库房着火又克死了伙计。
“就算是命硬,那卢俊达死的时候,已经与朱老板和离了,他死了,干人家什么事儿。就算是克父,也不消等三十年啊。至于那克死伙计,就更是无稽之谈。”
陆植半眯着眼睛,给个病人把脉。听飞廉嘴上胡说八道,“飞廉,你去尝尝那新来的黄连。”
飞廉面上一塌,尝黄连!这活儿每回他都是诓骗远志去做的,可是眼下大夫在这儿看着,飞廉只好去尝,没过多会儿,就听药房传来他的嚎叫。
顾秀儿抿着唇,“师傅。我瞧着这事儿不简单。”
“这眼瞅着要入夏了,怎么城里是非这般多呢。”
……
苏欢醒后,见自己弟弟苏合好端端坐在床头,“阿弟,姐姐莫不是随你来了阴曹地府?”
苏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姐姐,我好生生的活着,这儿也不是阴曹地府啊。”
苏欢一愣,伸手去摸苏合的脸,虽然凉了点儿,到底还是热的。
“阿弟,你……你没死?”
苏合将昨夜的奇遇说给苏欢,她也是十分惊奇,“这……你何时救了人家一命?”
苏合神秘一笑,“姐,你睡着的这几个时辰,我想破了头,也不记得自己何时救过人,你听过抱环山麂仙赠书的故事没有?这人我倒是没救过,不过前日里随先生去外县采买,从猎户手上,救了只黄皮子。”
黄皮子,就是黄鼠狼,也称黄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