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天下为农 > 第十章 戏子谜案(六)全文阅读

两名侍卫带着一青年女子过来,柳归元原本冷淡的神色也隐隐不安起来。

这女子身着水蓝色玫瑰纹妆花褙子,一条天青色水波纹襦裙,头上朱钗叮当作响。一副富贵逼人的模样。

辜鸣翠打量了堂上众人,见着自家相公,绽出一个欢喜笑颜来。忽听一沙哑女声,这声音虽有些沙哑,然嗓音细弱独特,辜氏面上一惊,待转过头去,见着那女子轻轻揭下面纱。

“鸣翠,你可还记得我?”

面纱之下,是个极其可怖的女子面容。她脸型生的好看,眉眼也柔顺至极。然双眸中那滔天恨意,却是遮也遮不住的。这女子面容之上,有数十条粉色伤疤,若不是陆植的妙手回春,这些伤疤,本是黑褐色,如今淡化到这个程度,才让人依稀能辨认出她原来的模样。

一旁的龙夫人齐氏见状,红了一双眼圈,有些动容。当初范姜凌祸水东引,龙允正被圣上派去江州任职,因而没能见着雪若,谁曾想,举家迁回京都的时候,雪若已经疾病身亡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个丧良心的抚远候府编排出来的!

辜鸣翠面上神情可谓精彩,她朱红唇吻张了张,愕然道,“小姐……”

她被范姜夫人吓得退后一步,惶恐道,“范姜雪若!你做鬼也不肯放过我吗!”

“柳夫人仔细瞧瞧,我家夫人可是个大活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然为时已晚,这辜鸣翠侍奉了范姜雪若十几年,她又是被告的妻室,就算柳归元如何想把自己摘出去,也是不得。

主审龙允忆起故人形容,不顾太后姜氏在场,动容道,“范姜氏,你有何冤情,尽快诉来。”

太后姜氏此刻也不好一味偏帮,并未言语。

顾秀儿伏跪在地上,恭恭敬敬朝着列作大人行了个礼,“诸位大人,我家夫人身体不好,如今已经证实了她的身份,恳请大人们给个恩典,赐我家夫人一个座位,夫人的证词,由民女代为传述。”

京兆尹司空大人看向太后姜氏以及长治王陈回,一副讨好神色。

长治王容色难辨,捻须道,“赐这女子一个座位,皇嫂可有异议?”

两名侍卫拎了一把枣木福寿纹椅子,顾秀儿扶着范姜夫人坐下,自个儿则站在了孟仲垣身边。

她躬身向堂上大人一一行了个礼,“禀报诸位大人,我家夫人一来要状告抚远候府,骗取范姜家身份印鉴,非法占有衢州三十万亩良田及商铺六千七百二十间。二来要状告柳辜氏,身为奴籍,谋害主子。”

身为奴籍,谋害主子,其心当诛。

辜鸣翠这时才知道了利害,心里恨自己方才失了分寸,还想修改供词,然这列坐的大人都是人精,哪里是那好哄骗的。一张算得清秀的面皮,也憋得紫红了。

她那副无措扭捏模样,尽数落在了范姜夫人眼中。只道年少时自个儿愚钝好骗,竟能上了这蠢妇的当!

三人相对,范姜夫人一双枯骨般的手,狠狠抓着坐下枣木椅子。

太后姜氏喝了一口茶,徐徐道,“哀家当是多大的事儿,这些陈年往事,多是柳家的家务事,大人们连夜三司会审,就审这些家务事不成!”

一句家务事,便将此事盖棺定论。

柳归元私自离营,擅闯禁宫,让太后姜氏揽了。

骗取衢州三十万亩良田,数千铺子,让太后一句家务事下了定义。

座上三首面面相觑,尤其是孟固,这顾秀儿挖了个坑,自己侄子先跳了下去,自个儿也带着整个江州孟家的荣辱跳了进去,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买卖。

看下晌圣上的反应,便知此事在圣上心中,绝非太后能一言以蔽之的,无奈圣上至今仍是昏迷不醒,真是,这可要如何是好!孟固坐立不安,尽数落在兵部右侍郎孟匡眼中。

家中这一代子侄之中,唯独孟固与孟仲垣走得近,这回孟仲垣捅了天大的篓子,看你要如何收拾!

大司寇龙允与大理寺卿孟固都是向着范姜家的,而刑部尚书裴尚贤的偏向就有些奇妙了。下晌见圣上盛怒,他也以为这柳家必然要一边倒的完蛋!谁料,半路杀出个太后姜氏!

裴尚贤历来是个见风使舵的,这般情形,他也不会就刻意偏向太后,而是按兵不动,等候良机。

京兆尹司空大人,则没有裴尚贤那般的好耐力和眼力见儿,见左右长官都不言语,心下要攀附柳家,急忙帮腔道。

“孟仲垣,此乃抚远候柳家的家务事,你参合进来,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孟仲垣自小心中有大义,纵是此时感觉泰山压顶,攸关荣辱官途,他仍是咬紧了牙关强撑了下去。

“回禀太后娘娘,这柳归元私自回营之罪,惹得圣上急怒攻心,怎可草草了事。而柳家既然已将范姜夫人赶出,便视作休弃,她名下的良田产业,又怎么会是柳家的家务事!?”

太后姜氏仍是纹丝不动,徐徐饮茶,“孟大人好大的官威,你这么说,是剑指哀家处事不公了?”

闻言,辜氏面带喜色,嘲讽的瞧着孟仲垣,他面上胎记都气的发红了。

主审龙允狠了狠心,“太后娘娘高见,这柳家一事确实使得圣上病情加剧,若轻判了,圣上醒来之后,臣……臣等不好交代啊。”

姜氏抬眼,“皇儿怒极乃是因着哀家未将此事告知与他,若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哀家的主意,何故会气成那样?”

如此大包大揽,敢情抚远候柳家是太后娘家不成?

这一幕,原是为范姜氏做主,这样看来,倒成了孟仲垣胡乱诬告了。

情势极为不利。

“民女斗胆,请问太后娘娘,会否认为衢州那三十万亩良田同六千七百二十间铺子,归柳归元与范姜雪若夫妇所有?”

姜氏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头扎双丫髻的小小女童。不由轻笑,“确系如此。人家的家务事,也须得三司连夜会审?!”

“民女再问一句,太后娘娘也认同我家夫人便是前司农范姜凌独女,范姜氏雪若?”

姜氏迟疑片刻,“既然龙夫人与辜氏认了,哀家还能有何意见?”

顾秀儿莞尔一笑,朝堂上三位大人扑通一声跪下了。她重重的朝地上磕了一个头,以头抢地,那声音击打在堂上众人心里,不禁为这小娃娃咯噔了一下。

“民女一不告柳大人私自离营,擅闯禁宫。二不告抚远候柳家私吞范姜氏产业。民女上跪天地,下跪父母。这一跪,是为刘柳二州万万黎民向堂上诸位大人请命,刘柳二州自去岁遭灾以来,民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难民自夏平,婺干两道往最近的衢州沿路乞讨。然衢州大片良田丰收,遇到乞讨难民,却是紧闭粮仓大门。任着粮食潮湿发霉,也不与民一口稀粥。既然柳大人时任衢州督军,又坐拥衢州大部分良田,民女斗胆一问,身为朝廷命官,百姓父母,大人此举是为何故?”

顾秀儿言之凿凿,听得在场官员均是一惊。

她咬咬牙,朝上首又是狠狠磕了一个头,额前已是鲜血淋漓。

“民女见识浅陋,然亡父教导过,凡士工商贾,皆赖食于农,以故农为天下之本务。百姓不求锦衣玉食,不过一口稀饭,柳大人也不舍得,致使刘柳遭灾的沿岸地带,饿殍遍地,而灾民尸体未能及时处理,又有疫情爆出。如今已是死城,而所幸逃出的难民,三五集结,于沿路烧杀抢掠,只为一口吃食,官员不察,致使百姓被逼造反作乱。民女敢问,衢州督军柳大人,你这是何等狼子野心,置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于不顾!”

这一句句责问,一个个帽子扣在柳归元头上。他淡漠冷静的面容也起了变化,而辜鸣翠则是吓得环佩乱响。

方才太后包庇之言,就正是将柳归元坐实了罪名。

姜氏怒极,却无言以对,“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小女童。”

孟仲垣让秀儿一席话说的热血沸腾,继而道,“下官此举从青州之地前往京畿,便是因着将此事上表朝廷,圣上特宣臣下进京,而一路上,柳大人私自离开衢州,对下官处处截杀。柳家欺君罔上,其心当诛。望诸位大人明察。”

将此事和盘托出,非要弄得个,鱼死网破。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太后姜氏扶额,“龙大人!”这三字,似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一般。

秀儿一介草民,姿态卑微至极,伏跪地上,恳求道,“龙大人当以社稷黎民为重。”

众人屏息,便是等着看热闹的兵部右侍郎孟匡也端正了颜色。心道,自己大哥这个庶出的小崽子,倒是有些骨气。

堂上一片寂静,范姜夫人满目通红。忽听堂外马蹄声阵阵,一名秉笔黄门翻身下马。

“圣上口谕,柳氏一案,容后再审……然柳归元私自离营在先,革去督军一职,暂行收交天牢看押。”

辜鸣翠听见前半句话的时候松了口气,后半句话却让她彻底崩溃了,瘫坐在地,眼神涣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