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让马匹远走的灰尘迷了眼睛,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还十分干涩。手中的粥碗自然不能拿去给范姜夫人,秀儿回身,朝不远处唤道,“小二哥,烦请再添一碗瘦肉粥来。”
小二哥应了声是,秀儿坐了回去,等小二添粥。陆植一路上都与范姜夫人在第二辆马车中,那辆马车比孟仲垣自个儿的要宽敞一些,范姜夫人身体并无大碍,不过因着脸上容颜损毁,需得换皮敷药,因而常年要用麻沸散止痛,方不能自由行动。
秀儿望向那远去的人马,质疑道,“这些人也未着军服,大人因何知道他们是兵士?”
孟仲垣瞧见自个儿终于有一回,比秀儿知道的多了些,不由得意道,“本官并非看人,而是看马。那些黑色烈马,乃是朝廷管制,只容许军职在身的兵士官员使用,若本官没有记错,西京之中,便是镇国公府那般位高权重的人家,也只有兵权在身的小世子爷能够骑乘黑骑。”
顾乐闻言,好奇道,“往后大哥正式入了骑兵营,是不是也有那大黑骏马骑?”
“正是,若为我朝骑兵营兵士,无论三六九等,均由朝廷分配此等黑色骏马,本官去岁于西京城中,便见过太尉府的公子骑过此马。”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陆植只小心饮粥,还拿着自己调配的一罐子东西,使劲儿往粥里兑。砸吧砸吧嘴,“这黑鬃马瞧着是大夏的品种,我朝何时有这么多的钱粮,于兵营之中,用得起这千金难买的黑鬃良驹?”
九斤一双绿豆小眼望着陆植的罐子,讨好道,“大夫秘制的此物似乎好吃的很,也给俺尝尝行不?”
陆植看向九斤,“小黑胖子倒是识货,我内人的祖母,原是郑人,郑人嗜辣。此物乃是七种辣椒秘制而成,小黑胖子,若是你食不得辣,还是莫要吃了。此物冲鼻的很,吃上一口,管教你口舌都麻了。”
九斤听到这儿,已经垂涎欲滴了。看着那暗红色的辣椒罐子,吸了吸口水,含糊道,“不管有多辣,大夫快给俺尝一口。”
陆植将辣椒罐子往九斤跟前一递,他倒是不含糊,直接舀了一大勺,涂在馒头上,一口下去,那辣椒的鲜辣滋味便进了口腔里头。起初有些鲜咸滋味,后来,那馒头裹着辣椒的后劲儿才传到了整个口腔里头。九斤顿时觉得,自己喉头一紧,继而整个舌根都让辣椒麻住了,一股滔天的热辣之气从嗓子眼儿钻了出来,神经线都兴奋起来。张着嘴大着舌头喊道,“过瘾,真是过瘾!”
陆植哈哈一乐,卷了几许辣椒酱,往自个儿的面碗里搅合,“这玩意儿配上水面,最是好吃。”
九斤到底是个老饕,那辣椒虽然后劲儿足,很快就让他消化下去了。连连喊道,“陆大夫,再给我点儿!”
陆植却是不依了,将那罐子扣了起来,“不可,不可,顾家丫头此次进京,小老儿走的匆忙,只带了这小小一个罐子,也不知要留在京中几日,若是都让你给搜刮了,小老儿可就要吃不下饭了。”
秀儿等着小二给她送粥,见了那辣椒酱,也起了兴致,“大夫,我也爱吃辣的,能否给我尝尝?”
陆植将辣椒罐子揣在怀里,一双小圆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那便给你尝尝。”
秀儿依言拿了个最小的木勺,浅浅剜了一口辣椒酱,拌在手里的土豆上头,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真是鲜美可口。”
陆植一愣,“丫头,你不怕辣?”
“便是再辣的我也吃过呢。”
秀儿见九斤也是一脸好奇,不由道,“我原先吃过一种辣粉,奇辣无比。是百种辣椒汇集制成,只一口,便终生难忘。”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辣椒,孟仲垣是南方人,不大喜欢这咸鲜或是麻辣口味,阿星也是,主仆二人连这芙关最出名的猪脚面也吃不大来,只道此物太咸,喝了好几壶茶才顺了下去。
说话间,小二便将粥碗递了过来,秀儿站起身,拿粥给范姜夫人送去。范姜夫人平躺在马车上头,她自幼长在西京,如今要回家乡了,反倒近乡情怯。范姜夫人见秀儿进来,想要转身,奈何自己刚上了药,麻沸散效力正盛,半边身子都麻住了。
“范姜夫人,我扶你起来,看看风景也好。”
秀儿将粥碗放在马车里面的茶托上,一手将范姜夫人上身托了起来,一手施力。范姜夫人轻的似一把骨头,只轻轻一托,她便起来了。“丫头,这是到哪儿了?”
秀儿一面伸手舀了粥,吹了吹,答道,“芙关。”
秀儿将马车帘子掀开一角,外头日头正盛,便透了许多阳光进来。阳光并不刺眼,反而将有些阴冷的马车里头照的暖烘烘的,“丫头,若是此事成了,你便是我范姜家的恩人……”
范姜夫人还想说,却感觉唇边触到了一温和物体,原是秀儿将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夫人,这话往后再说,当务之急,是要治好你的病。特地嘱咐厨房做了肉骨粥,您尝尝。”
这肉骨粥入口,与范姜夫人生平吃过的都不一样。软糯可口之外,还有一股奇香。范姜夫人让她说的心思开阔了一些,也不揪着报恩不报恩的事情啰嗦,“这肉骨粥有股子奇香,是放了什么?”
秀儿莞尔一笑,见阳光更盛了些,便伸手将车帘子重又关上了,“家中种了颗柿子树,结果之后,我家姐姐将完好没有虫蛀的叶子也收集了起来,洗净之后,再经晾晒,便存在一旁。喝茶煮粥的时候放上一些,不光味道奇特,柿子叶本身,也对夫人的病好。”
范姜夫人今日心情不错,满满一个小砂锅的粥,她全数都吃了。陆植见秀儿拿回来一个空碗,不禁感叹道,“我见飞廉照顾范姜夫人起居,她吃什么都不过两口,看来,顾家丫头倒真是她的福星。”
孟仲垣在一边吃过饭,卷了书籍在看,心思却听着陆植与秀儿的谈话,“顾二姑娘岂止是那病夫人的福星,更是孟某的福星。”
“福星不福星的不好说,只要不是灾星便好。”
几人正说着话,只见方才那往南去的车马又回来了。又是一阵尘土刮来,秀儿微微颦眉,本来艳阳高照的,这一众黑马兵士聚拢过来,遮住了大半亮光,几匹大马绕着几人转圈,为首的高壮兵士朝着孟仲垣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松阳知县孟仲垣大人?”
孟仲垣正想应是,却让陆植拦了下来,孟仲垣不解,只听陆植徐徐道,“什么松阳县令?我等是从林县来的,要往西京给孩子他娘治病,几位大人若是无事,不要拦着我几人用饭可好?”
孟仲垣一愣,没有料到,陆植编瞎话的速度竟然这样快,更没想通,他因何要骗人。秀儿转了转眼珠子,却是将陆植的话圆了下去,“大人大可去瞧瞧,我母亲还在马车上头,您怕是找错了人。”
那马上几人四顾一看,都是怀疑神色,为首那人又道,“传闻孟大人面上,生的一块蚕型胎记……”
话还没说完,陆植啪一下站了起来,往黑骑人那边走去。秀儿看着他的动作一气呵成,长袖拂过孟仲垣一张脸,继而拱手对马上几人说道,“什么胎记?我儿子面上那是叫开水烫的。”
黑骑人明显不信,翻身下马,就要去看孟仲垣的脸。这几番折腾,孟家主仆二人还不明情况,这黑骑人见孟仲垣脸上果然凹凸不平的,似烫伤的痕迹,回身吩咐道,“去告诉主子,这少年不是咱们要找的人。”
秀儿望向不远处,只见那清一色的黑色骏马之中,护着一辆马车,马车帘子微微一动,远处的兵士摆了个手势,一行人便扬马远去了。
待一众人等走远后,孟仲垣方不解道,“大夫,你们方才,打的是哪门子马虎眼?”
孟仲垣虽然不明白几人因何如此,却是没有戳破。他摸了摸自己面颊,“大夫,我这脸,你方才给我用了什么?”
陆植一甩袖的当间儿,往孟仲垣脸上洒了一把粉。这只有孟陆二人感觉的到,秀儿也不过瞧见了他袖子在孟仲垣脸上停了片刻,那些黑衣人都在马上,自然注意不到。
“孟大人,真不知你是如何活到现在的。方才那些黑骑人过来,小老儿分明瞧见,他们穿的是衢州营的官靴。”
“这……”孟家主仆相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还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以为能平安无虞的到西京城,叔父倒也在信中提点过,只是自己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曾想,还没入梁州地界儿,那衢州人的爪牙就伸了过来,若是方才自个儿认了,岂不是性命堪忧?
思及此,孟仲垣方感激道,“孟某要谢过大夫救命之恩,不过,大夫在孟某脸上用的,到底是何物?”
“此物乃是小老儿特制的凸凸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