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以来,与谢远诚的见面,我早已经习惯了剑拔弩张的模式,几乎每次都是他带着慈爱的面具而来,然后被我一层一层地撕开,双方都铁青着脸不欢而散。
今天,碍于地不利人不和,我一再克制住自己甩脸子的冲动,但也实在没办法逼着僵硬的嘴角上阵,陡然被他出其不意的一招怀柔政策,剧情急剧变化,我伪装的淡定就像一扇根基不稳的墙,似乎在慢慢被摧垮!
表里不再如一的我,低垂着头捻起筷子,从泡椒牛柳里夹了一大块辣椒丢到嘴里,哽着脖子细细咀嚼着,一股热辣辣的气息上充斥到大脑神经,下流窜到喉咙管乃至食道以下。
看我辣得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简铭忙给我蓄满了果汁递过来:“吃到什么了,辣成这样,赶紧喝!”
我推开杯子,借口感冒还没完全康复,扯了扯嘴角说:“别害我,喉咙还疼着呢,再喝这么冰的东西,又该跑到医院去吊盐水了!”
藉着辣意的掩护,我任由眼泪肆意地流淌成河,借机起身往洗手间跑。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两只眼睛就像山间的泉眼,小珍珠似的泉水汩汩冒过不停,我伸手捂住口鼻,不想抑制不住的啜泣声暴露了自己的脆弱。
第一次得知爸爸永远不会再回家,永远不再要我跟妈妈时,我藏在被窝里狠狠大哭一场,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这是我第一次因为这个叫做父亲的人掉眼泪。
天知道,童年时幼稚的我,青春时期懵懂的我,内心里是多么期盼那份本应属于我的如山的父爱!
可是,可是没有,从来没有过,在我半夜生病发烧的时候,是妈妈瘦弱的肩膀独自背着我往医院里冲;电闪雷鸣的夜晚,是妈妈紧紧把我搂在怀里,我们母女俩互相取暖打气;逢年过节团圆日里,是我跟妈妈相依为命孤单相伴;
那时候,我所谓的爸爸他在哪儿?
他没有带我吃过炸鸡,他没有带过进过一次游乐园,他没有在我懵懂的年纪给我指过方向,亦没有在我前进的路上照过一丝光。
既然早已放弃了我,现在又何必来打扰,就当在这个世上,他从来没有生养过一个叫做舒诺的长女,大家相安无事,亦少出太多情绪上的针锋相对,岂不更好吗?
也许是因为被辣得够呛,也许是因为刚才吃虾时蘸醋太多,也许是因为感冒病毒顽固着还没全军撤退,连带着流出的眼泪里,掺杂着又辣又酸又苦的味道。
我暗想,如果我吃饭前率先丢一颗糖在嘴里,是不是这眼泪里也会稍稍有点甜味呢?
不是说,有付出就有回报吗?
可为嘛我对着洗手池扔了这么多晶莹的珍珠进去,却一丝笑容都换不来呢?
大概我在洗手间里关得太久,引得客厅里的众人生了疑惑,所以才派简铭跑来敲门。
他在门外关切地询问:“小诺,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事!”
话刚出口,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再看看镜子里那张眼眶红肿的脸,忙拧开龙头,捧着凉水边洗边拍。
冰冰凉凉的液体透过皮肤表层,将冷意传递到每一根神经,渐渐凝结住了我起伏躁动着的那一部分细胞分子。
狠手如自虐般拍打过后,红肿的双眼乖乖地泄气瘪下肚子,还悄悄地收敛起了红得张扬的血色,小脸冰凉得麻木,就如同我此刻的理智,麻木得出奇的冷静。
我轻轻拉开洗手间的玻璃门,看到简铭双手环胸靠在门框上,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准确地说,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我脸上那对犹有点泛红的黑窟窿上。
他缓缓站正身子,慢慢伸出手,在即将触到我脸的那一瞬间,我本能地头微微一偏,躲开了他的触摸,留他一只手半抬着僵在半空中。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但我的脑子就像刚刚被冷水拍打过的面颊,僵得发木,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简铭讪笑着轻轻拍拍我的肩:“走吧,先去吃饭!”
我没话找话,表情恹恹地说:“我好像已经饱了,你……你们应该都吃得差不多了,就让阿姨撤了吧!”
简铭脸上的尴尬全部被关切所代替:“你好像根本没吃多少,要不再吃点吧?要是因为感冒吃那些没胃口,那就让阿姨熬点粥?”
“不了!”我想了想,迟疑着问:“那个……他什么时候走啊?”
“他?”简铭疑惑地看了我两秒,试探着问:“小诺,你还是不能对谢叔释怀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真的不想跟简铭解释太多,跟一株迎着太阳开花结籽的向日葵,谈论冬天里梅花如何傲然挺立抗寒,无异于跟水里的鱼讲天空中翱翔的爽,明知他不可能理解,又何必浪费唇舌呢?
谢远诚跟周伯伯俩人边品茶边闲聊,回忆过去展望未来拉拉家常,四五个人围坐在客厅里,大家都面带微笑相谈甚欢的样子,可我却觉得如坐针毡,脸上因为努力挂着笑,嘴角酸得难受。
一杯茶品完,在一张脸快要被逼着笑成面瘫之前,我清了清嗓子站起身:“周伯伯,阿姨,我有点不太舒服,想先回去,就不陪你们聊了!”
“怎么啦,小诺?该不会是刚才吃多了辣椒,这会胃在作痛吧?”
周伯伯说完,其他人也跟着接二连三的问起来。
我只好谎称自己感冒未好头很痛,要回家吃药。
之所以急着离开周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从见到谢远诚的那一秒,我就发觉今天这局组得有点奇怪得诡异。
然后在品茶聊天的过程中,我隐隐捕捉到一个讯息:谢远诚跟周伯伯两人的谈话中,似乎句句不忘把我跟简铭往一块凑,简铭妈也偶尔插两句更直白的言论。
再回头瞅瞅简铭,那眼神那神情的笃定,似乎四个人就某种观点已经一致达成了共识,而我,就像个笼在雾茫茫里的SB,看不透也猜不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