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画未是在宫中待久了的老人了,自然晓得其中轻重。而她仔仔细细地查看了那布料,正如我所言,是前些时候方才上贡的蜀锦。而惟有太后宫里和琳琅那处领到了些,拿去裁制新衣。
彼时玄真已经来了,见了我宫里头这般热闹,不由蹙眉,待要问话,卢画未便都道:“回皇上和皇后的话,这个布料的确是蜀锦。而除了太后娘娘和仪贵嫔宫里有这些蜀锦,其他宫里都还未发放。懿妃娘娘更是从未在奴婢这处领过蜀锦,所以必然也不会用这样的布料去做。虽则是色泽不鲜亮的蜀锦,但是也不难看出来此布料的名贵之处。蜀锦自来便被称为锦中之王,动则如浮光掠影般漂浮冶丽,甚是华贵。如今虽看上去像是寻常的雪缎,但是凭着这些色泽和触感,并不难以辨认。”
卢画未说了一大堆话,但是玄真一听便蹙眉:“为何会有这些脏东西进了懿妃的碧凰宫?”
他顿了顿,又问道:“你方才说只有太后和仪贵嫔领过么?”
我心知玄真的言下之意,不由道:“琳琅方才生子,必然要些蜀锦来为小皇子裁制新衣的。更何况,琳琅领去的蜀锦必然不会是这般素简的样式,小皇子满百日是件喜庆事,自然要领了色彩鲜丽的蜀锦的,皇上可别会错了意。而太后娘娘更是不会做这些事情了,想来是有人错了主意,才会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罢?”
我故意将言语涉及太后,旨在玄真将矛头指向太后和王家,借此机会将王家彻底铲除,永绝后患。而玄真皱眉道:“去请修明姑姑来。”
众人屏息,等着长钰和修明姑姑。
而长钰却并没有请到修明姑姑,只因为太后病势愈重,离不了修明姑姑的照顾。
而卢画未也细细盘查了各宫的衣缎饰物,最终还是找到了线索。
太后在几天前的清醒时分,曾经有赏赐过皇后几匹蜀锦。
而太后在病中,又是这般向佛之人,必然不会用上那样鲜艳的蜀锦,因而,众人一时之间,更是疑惑皇后。
皇后脸色渐白,却不说任何话来替自己辩白。我看不明白,却也不说话。玄真冷着脸好一会儿,才道:“给朕搜宫。”
长钰去得快,也搜得快。
而我,在此期间,还问了问那位小宫女:“芮儿,本宫瞧你并非是个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是否有人指使你说?”
她一愣神,却是快速摇头,脸色愈加惨白。
我在心里暗暗摇头,她必然不会为了自己活命而供出幕后主使,因而也必然是死也不会说的。更何况,她又是认定了说出来,必然会遭到我的毒手,我又何须再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我看了看内殿诸人,道:“方才芮儿说其他侍婢也能够证明本宫有过轻狂言语,那么,你们可曾听到过什么么?”
那群侍婢皆是快速摇头,我很是满意。随眼瞥见一旁的年念芊,我也对她微笑。
我心知,今日若是没有她,我必然没有那样大的把握能够将皇后一举扳倒。皇后不是不小心的人,只不过有了年念芊,就有如猛虎平添了一双利爪,皇后必然会放松警惕,而若是没有她的懈怠,故意用了蜀锦,恐怕在这件事情上难以转圜。
她的临时倒戈是我不曾想到的。
但我知道,她为了哥哥,也总还是愿意与我同盟。我于今日方才知晓,原来她,竟然还对哥哥存着情意。
想到这里,不由暗暗心惊。
她今日能够为了哥哥同我联盟,那么当日为何会放弃同哥哥的婚姻而选择入宫来呢?为何?我不明白。
她这样的一个女子,又怎么会变成了今日这样子的狠绝?
于是暗暗喟叹,生离死别,纵然是能够掌管,到底也还是意难平啊。
我们这些人,哪里能够自己做主?
她亦对我投来会心一笑,这样一个原本明媚娇俏的女子,到底也还是被这刀光剑影给蚕食得不见昔年冶丽姿影了。
暗暗想着,长钰便带着我想要的东西来了。
玄真看着眼前的东西,登时勃然大怒。
只因为长钰在搜宫的同时,不仅将那几匹蜀锦也一一寻出来了,更是连同王家那些私密书信也是一同搜罗了来。那书信上,言辞涉及江山天下,以及朝政要事。更兼之有着先前通敌叛国之事的详细事宜,以及如何密谋造反,如何举兵而起,如何挂着“清君侧”名号交战,更甚的是哥哥的私泄考题一事也是由此而始……这如何能不让玄真气恼之至呢?
由于此事涉及朝政,玄真便亲自下审凤仪宫诸人。
而不仅将此事坐实了,更是牵扯出之前的白皇后与唐之仪一事。
当日白皇后有孕,而王凝析假借唐之仪之手将皇嗣打下先且算不得什么;而兼之,先皇后之死也是出自王凝析一人之手。当日汤匙之上早已经有了毒,无论谁去换,也无论唐之仪的护甲有没有落入先皇后的药碗之中,都必然是一个冤案了。
此事伤及玄真以及先皇后颜面,又兼之与谋逆反叛有关联,玄真不由大怒,将王凝析迁出凤仪宫,居于永巷尽处的辞寿宫。
辞寿辞寿,听着便晓得是无福无寿之所。
而我更是特意吩咐了如婳要好好关照这位皇后娘娘,所以她在永巷的日子,必然不好过。若说她们王家满门尊荣是她们一生最过美好之时,那么如今的时日,便是同地域无甚分别。她原本是可以享尽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只是她太想不开了。也太想要,得到一些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了。
玄真与此事上坐实了王凝析的罪名:皇后王氏,言行无状,身为中宫无约束之力。谋害皇嗣,戕害妃嫔,在宫中大行厌胜之术,引得人心不稳惶惶终日。此德行亏损实在难以母仪天下,也焉得敬承宗庙,今特废去其皇后之位,迁出凤仪宫,居于冷宫之所,若无朕旨意,终生不得踏足别宫半步。
太后知晓此事之后,终于呕出一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而我,则是在此事之后特意见了卢画未一面。彼时我以全礼敬她:“多谢姑姑成全,请受我一拜。”
而她则是淡淡道:“若无皇上旨意,奴婢也是不敢这样去做的。其实众人都知道,皇后并没有领了蜀锦,只不过太后赐了蜀锦,两件事情看上去也便像是那么一回事儿了。自然,皇上容不得王家一门独大,也要想法子击一击才好的。”
她略停了停,又道:“而先皇后对奴婢有恩,于皇恩之上,奴婢也是不能够袖手旁观的。”
我又一福礼:“只是嫣然在此,还需要再多谢姑姑。虽有皇上旨意,但是让姑姑行此伤阴骘的事情,实在是难为姑姑了。”
她见状道:“不为难,这是奴婢想要做的事情。奴婢不论是新仇还是旧恨,都不会让皇后轻易过去的。而娘娘往后想来前途无量,娘娘好自为之。”
于此,她同我分道扬镳。
自然了,我们之间,除却利益关系,也剩不下旁的东西了。而她是因为有玄真的谕旨,奉命而行,另外则是为了报答昔年白皇后的恩情而已,仅此而已。
我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渐渐地淡出了我的眼眶,我转身,带着几分决然,缓步离开了司织局。
于此,玄元朝的后宫,再不是王家一门独大的了!
从此之后,再无人有那样的能力,能够撼动我林嫣然的地位。我依然,依然是位高权重的懿妃。依然是玄真最重视的人。
只是,偶尔想起玄真的狠绝之时,心中仍自有戚戚。
他同我一起将皇后拉下来,一起灭了王家,手段隐忍,锋芒不露。人人都以为是王家自取灭亡,其实不然。若是没有我,或许,还不会让玄真起了心要去动手除去王家。
只不过世事难料,谁能够想得到呢?
而哥哥在数日后的清晨来到我宫里,他一身水青色的衣衫衬得他温润如玉,品貌非凡。而我却是心疼了。
哥哥在狱中的日子虽有宸王爷时时周全着,却也不可避免地受了苦。我颇为心疼地道:“哥哥在狱中数十日,清减了不少。可见哥哥当真是受苦了……”话还未尽,泪已先落。
哥哥用手绢子给我拭泪,又道:“富贵险中求,古来如此。如今我能够这般平安归来,已经不算得是很受苦了。嫣然,要知道,王家这一次,已经是翻身无路了。”
“多谢哥哥愿意为我甘愿冒险这一次,嫣然感激不尽。”我泪如雨下,再也止不住。
“你我兄妹至亲,如何能够说得这样见外的话?”我思及哥哥之事,只觉得心尖一阵钝痛。好在哥哥如今安然无恙,万幸万幸……(未完待续)